尋找世界的入口

［日］新井一二三

我在日本東京長大。對小時候的我來說，世界是很遙遠的地方。如果有人告訴我：“你也是世界的一分子。”恐怕我會以為他是個騙子。

從我家到學校，走路不到3分鐘，而且巷子特別窄。窄到什么程度呢？兩個行人擦肩而過都需要側身。下課回家以后上書法班、珠算班，都是在走路5 分鐘的范圍內。

平時去的最遠的地方，不過是同一個學區里的一些朋友家。路上要經過一條大馬路，左看右看后穿過馬路，對當時的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冒險了。

我懂事的時候，家里已經有了一輛車。到了周末，父親會開車帶我們去東京郊外的河邊、海邊、山區等。距離的話，大概每趟都有上百公里吧。但是，我并不覺得我的世界因此擴大了多少，因為我只是坐在父親開的車子里，并沒有離開父母提供的環境。

有幾次，我自己去東京東部的姥姥家。單獨一個人出門，坐在電車上看窗外的風景，那感覺很自由。我從小就喜歡火車多于汽車，因為火車上有別人，有社會。

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親開了500 多公里路，帶我們去大阪參觀世界博覽會。我們手里一人有一本所謂的“世博會護照”，進一個場館就給你蓋一個印章，和真正護照上蓋出入境圖章一樣。我恨不得拿那本護照，到每個國家的場館去收集印章。我進入了一個東歐國家的場館，好像是匈牙利的。里面有什么展覽，我一點都不記得，卻至今忘不了場館里賣著的一種當地風味的食品。我特想嘗一嘗，便跟母親要了錢，買來吃，卻因為吃不慣，偷偷扔掉了，生怕母親知道后會罵我浪費錢。沒有錯，我是浪費了錢，但我是被它的異國情調所吸引，而吃不慣的東西更加充滿異國情調。世界的入口在哪里？我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尋找的。

上了初中以后，我看了許多旅游文學。也許跟大阪世博會上的體驗有關吧。

我深信旅行會打開世界的門。從高中一年級開始，我每逢學校假期，都買當年日本國鐵的周游票，單獨旅行一個星期。

高中畢業以前， 我進行了五六次的單獨旅行。單獨旅行能真正離開平時的生活、平時的自己，也能嘗到孤獨的滋味。在沒人認識我的環境里，可以扮演跟平時不一樣的自己，或者稍微調整一下原有的個性，我認為那是旅行的樂趣。

我生平第一次出國是大學二年級的夏天，到北京參加了四個星期的漢語進修班。

在眾多國家里面，為什么選擇去中國？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早一年春天上大學的時候，作為第二外語，我選修了漢語。為何選擇它？因為我覺得中國很親近，也因為我覺得中國好遙遠。大概“遙遠”的感覺更加重要，畢竟我尋找的是世界的入口。

那四個星期的體驗，對我有非常大的影響。在許多忘不了的經驗里面，最重要的大概是，有一天晚上，我去北京火車站看見了一班列車正往莫斯科出發。那個時候，我深刻體會到了：中國是歐亞大陸上的國家。從北京出發，可以通過西伯利亞平原到莫斯科，在那兒換車，就能去柏林、巴黎、羅馬、阿姆斯特丹。那晚，目送著國際列車，我由衷產生了感動。就是在那一剎那，我發現了世界的入口。

世界的入口，當然并不限于北京火車站的國際列車站臺。我估計，其實任何地方都可以成為世界的入口。

世界上有很多國家、語言、民族，我們從小就聽說過。然而，不是在書本上、不是在電視上、不是在銀幕上，而是在現實中，自己親身體會到的時候，你大概才會看到世界的入口。

只要認真尋找世界的入口，你一定找得到世界。因為世界本來就屬于大家，世界也屬于你。

（摘自《旅行，是為了找到回家的路》，上海譯文出版社，黃雞蛋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