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機器人愛上了情緒膠囊

檸檬黃

1

冰箱門被緩緩打開了，一只手伸進來，從色彩各異的盒子里取走了一些膠囊。

“爸爸你要上班，用這種藍色的情緒。”他把藍色的膠囊遞給桌邊的男人。

“媽媽要做家務，用這種粉色的情緒。”他接著轉過頭把粉色的膠囊遞給旁邊的女人。

“我要去上學，就用這種黃色的情緒吧。”他說。

“不行，”媽媽表示異議，“你是去學習，又不是去玩，要這種‘愉悅情緒干什么？把它給爸爸，你用這個藍色的情緒吧。”

“好吧。”他無奈地說。三人對視了一眼，吃下了盤子里的膠囊。

媽媽溫柔地笑著說：“我們家緩緩最聽話了。”

“嗯。”他乖巧地點了點頭，“我先走了，今天有新人類史學的課，我得早點去占座位。”

2

1000年前。

季博士站在發布會高高的演講臺上俯瞰著觀眾，他的臉上寫滿了驕傲的情緒。畢竟今天他將要在這里發布的內容，是前所未有的偉大研究成果。

“眾所周知，人類是一種有感情的生物。”他壓抑著忍不住的自豪說道，“我們的祖先自從有自我意識以來，就被情緒控制，被情緒左右，那時候我們認為，能夠產生情緒是人自我意識存在的表現。但是很快我們就發現，有時候是情緒在制約著我們自己。尤其是到了現代社會，人類不再需要面對那么多外界的敵人之后，情緒反而成了人類內心最大的敵人。”

他切換著PPT。“這個頁面，展示的是22世紀因為抑郁癥和情緒問題導致的死亡人數，其中包括抑郁自殺的人數，以及過激情緒導致的沖動殺人的人數，疏忽情緒導致的意外傷亡的人數。然而這個巨大的數字還僅僅只是情緒所帶來的禍端的冰山一角。我們看不到的還有因為不良情緒帶來的健康影響，以及怠惰情緒帶來的效率低下。我們甚至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以帶來一些懸念。

“人類，正在被自己的情緒殺死。”

說完，這句話就被用紅色的粗大字體投影在屏幕上。“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我們公司推出了這款產品，它叫作情緒轉移芯片。我們研究認為所有情緒只不過是激素作用到靶上而產生的信號經由大腦加工形成的，這款芯片可以收集特定激素，不讓它們作用到靶上，甚至可以取消一些情緒對大腦產生的既定影響，消除不良情緒帶來的副作用。”

發布會的現場已經有一些人開始竊竊私語。季博士瞇著眼睛，環視了一圈。

“面對如此偉大的發明，我們公司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說，“我們認為這項技術應該是屬于全人類的，因此在一年之內，我司會為大家免費進行芯片移植手術。”

3

1000年前的這場發布會，是新人類史學中最無聊的部分了。緩緩看著教科書上冗長的說明，幾乎要打起哈欠。

“我就說我應該用黃色的情緒嘛。”他抱怨道，“藍色情緒太無聊了。”

緩緩見老師完全沉浸在課本內容上，便自己偷偷地把課本翻過幾頁，跳過了大段的說明。

對于一個男孩子而言，如果說歷史還有點吸引力的部分，那就是戰爭了。

4

500年前。

人類的第三次世界大戰毫無預兆地爆發了。等民眾反應過來的時候，核彈已經升上天空。當媒體宣布了這個消息，人們立刻有序地撤離到最近的核戰避難所。

每個人的身體內部，就像這個世界之前的狀態一樣暗流涌動。無數的激素被釋放出來，然后轉移到芯片當中。

艾達是A國的普通居民，在這次核戰襲擊中也轉移到了家附近的避難所。她跟鄰居們友好地打了招呼以后，在避難所中過著平常的日子，仿佛核戰爭從來沒有爆發一樣。

有一天，艾達在洗澡的時候，突然注意到移植芯片的地方有一塊小小的凸起，她按了一下，凸起扁了下去。手指放在那里，突然一陣陌生的感覺襲上心頭，她渾身發冷，血液冰涼，牙齒上下敲擊著，心里仿佛有一根拽緊的琴弦。當她抬起手指，這種可怕的感覺才漸漸散去，凸起慢慢恢復正常以后，艾達也恢復了平靜。

那時候人們發現，芯片對情緒的分解作用已經遠遠趕不上他們產生恐懼和擔憂的速度了，人們不得不定時用注射器抽出芯片附近的激素，以免不小心按到凸起，使沒來得及分解的激素回流到血液當中。

就這樣，艾達又重新過上了勉強平靜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有什么東西從外面敲響了核戰避難所的大門。

5

啪！一支粉筆丟到了緩緩的頭上。

“抬起頭來，”老師生氣地說，“你在看什么？”

“課本，老師。”緩緩抬起頭，看到老師吃了一顆紅色的膠囊。

“那你說說，我剛才講到哪兒了？”

“不知道。”緩緩平靜地說。

“那你講一下情緒轉移芯片對于新人類的重大作用。”

緩緩思考了一下，說：“提高了人類社會的效率，為戰爭中的重要事件埋下了伏筆。”

“你看到后面去了。”老師哼了一聲，“男人果然只對戰爭感興趣。”

緩緩心想，我現在應該生氣的，沒帶紅色膠囊來上學真是太糟糕了。但是在平靜的情緒之下，他只能說：“是的老師，我認為這次戰爭的影響，比芯片的發明更大，畢竟它是從舊人類到新人類之間的轉折。”

6

500年前。

通過了幾層隔離艙，來人終于進入了避難所。那是一個人形的仿生機器人，他帶來了一個新的芯片。

艾達成了第一個移植新芯片的人，仿生機器人在她的手臂上移植了芯片，還加了一個接口。剛剛裝好這些東西，接口就打開了，一粒黃色藥丸從接口中吐出。

“這是什么？”人們立刻圍了上來。

“這是儲存情緒的藥丸。”仿生機器人回答，“我們的避難所改良了技術，現在情緒會以這種方式排出體外，不同的情緒會用不同的顏色標記出來，等到需要的時候可以重新服下。這樣一來，我們可以隨時排出不想要的情緒，攝入想要的情緒了。”

他說著，吃下了這枚黃色藥丸，立刻變得神采飛揚，“看，這是一種體驗新鮮事物的愉悅感，真的讓人十分興奮啊。”

整個避難所的人都接受了這項改造。

有一天，艾達偷偷地找到仿生機器人。

“嘿，”艾達說，“我這兒有一些食物，你能幫我去交換一些黃色的藥丸嗎？它們真的讓人感到愉快，我迷上那種感覺了，可是自己很難產出。”

機器人答應了。此后，情緒藥丸逐漸成為交易的主要物品，對于愉悅心情的需求居高不下。人們生產著情緒，用這些情緒去交換其他情緒，或者生活的物資。

7

下課鈴聲響起。緩緩也終于結束了他的懲罰，回到座位上坐下。同桌捅了捅他，遞過來一個膠囊。

“這是什么？”他問。

“你試試就知道了。”

他把膠囊放進嘴里，頓時，一股自由自在的感覺涌上心頭，剛才課堂上的不快被拋到了九霄云外。“自由的快感！”緩緩驚喜地叫道，“你怎么搞到的？！”

同桌神秘地笑笑：“我爸管理的避難所里的人類昨天發現世界已經可以生存了，于是打算逃跑。我爸故意放他們出來，讓他們以為自己自由了，結果只是把他們引到了一個露天的農場。這樣一來他們就能不斷地生產自由的快感啦。”

“人類真幸福，能自己產生這么爽的感覺。”

“誰說不是呢？”同桌也服下了一個同樣的膠囊，“也幸虧他們這么蠢，才讓我們有機會享受這些情緒呀。”

8

400年前。

為人類東奔西跑進行交易的仿生機器人，突發奇想為自己設計了一個接口。他把人類生產的情緒藥丸加工成了可以接入的膠囊，然后自己品嘗了情緒膠囊，從此一發不可收。

機器人開始互相交談，彼此交換情緒膠囊，他們學會了興奮與快樂，學會了悲傷與不滿。那天開始，他們不滿于現狀，不滿于為人類跑腿。他們宣告自己是新人類，模仿人類進行生活，把人類當成了生產情緒的家畜。

而人類，平靜地生活在地下的避難所，感謝著那些幫他們打掃藥丸的仿生機器人。他們平靜得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摘自《一本正經胡說八道2》，長江出版社，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