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陣陣

［韓］樸贊郁

去年，也就是貓蛋上小學(xué)一年級時，老師布置了記錄家訓(xùn)的作業(yè)。貓蛋回來問我：“我們家的家訓(xùn)是什么呀？”我告訴她：“我們家沒有家訓(xùn)。”貓蛋說：“老師說了，是個家就會有家訓(xùn)。”說完，她就開始醞釀哭鬧。我心想：完了，編也得編一個了。

冥思苦想之后，我終于想出了一句：“就算討厭，也要再試一次……”多好的一句話呀，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戀人，爭個你死我活之后還能低吟一句：“就算討厭，也要再試一次……”不過片刻之后，我意識到這句話似曾相識。絞盡腦汁想了好幾小時，我終于想起來了，那是在某本雜志上看到的居昌高中某間教室里的班訓(xùn)。

家訓(xùn)不像別的，不能隨意剽竊。幾小時之后，我在白紙上寫了這樣一句話：“不行就算了。”我跟貓蛋說：“人要有闖勁，不管啥事，先做了再說，如果結(jié)果不盡如人意，就酷酷地來一句‘不行就算了。”貓蛋高興壞了，這倒沒什么奇怪的，小孩本來就是“想怎樣就怎樣”的瘋狂族類。

不過成人終究是成人。第二天，貓蛋帶回來老師的口諭：“世上哪有這德行的家訓(xùn)？”并要求孩子，要么重寫，要么讓家長給一個合理的解釋。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家訓(xùn)哪能說改就改？換句話說，至少在這件事上絕不適用“不行就算了”這幾個字。于是我附了這樣的說明：“現(xiàn)代人總是傲慢地認(rèn)為，只要有意志，就能改變?nèi)魏问虑椋聦嵣希瑔螒{意志能改變的事情少之又少。心懷這種傲慢想法的人，無疑會頻頻遭遇挫敗。拼盡全力仍不盡如人意時，我們應(yīng)該學(xué)會放下。在這萬事都標(biāo)榜競爭的社會里，真正彌足珍貴的是放棄的哲學(xué)、斷念的哲學(xué)……”

也許老師真的被說服了，或者就算沒被說服，至少老師也領(lǐng)會了“不行就算了”的深意。總之，后來老師再也沒留記錄家訓(xùn)的作業(yè)，“不行就算了”也就真的變成了我家的家訓(xùn)。誰知一年后的今天，發(fā)生了一件讓我想要重新制定家訓(xùn)的事。貓蛋玩著爺爺送的玩具鐘跑了過來：“爸爸，這個鐘可以發(fā)出兩種聲音呢！”

“……我在忙著呢！”我看向貓蛋，她那一刻的動作我永生難忘。只見她輕輕搖了一下鐘，聲音清脆響亮。然后，她用手包住了鐘身，聲音變得渾濁刺耳。天哪！小孩的耳朵是如此細(xì)致入微！對成人來說，這些根本算不上聲音。太驚人了！小孩的感受力實在是太棒了！他們不僅能看到表面的光鮮亮麗，也能容納陰暗處的丑陋！從今往后，我的子孫后代上小學(xué)一年級時就能這么寫家訓(xùn)了：“請成為能夠聽到兩種鐘聲的人吧！”

（摘自《樸贊郁的蒙太奇》，四川文藝出版社，Stacy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