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藏于細節(jié)中

［美］納塔莉·戈德堡

20世紀建筑家密斯·凡·德·羅曾經(jīng)說，上帝藏于細節(jié)中。作為作家，待在細節(jié)的坑里很重要，不要因為害怕就跳出來。否定、壓抑等童年時期形成的所有心理調(diào)適，都不過是千方百計地想逃離這個坑，因為待在里面實在太痛苦。寫作要求我們單刀直入、腳踏實地，像一只貓抓著10層樓頂?shù)乃鄩γ妫谠丨h(huán)顧四周，不因艱難而放棄。就是這樣，就在此地，不管來的是什么，迎難而上。

“哇哦，看那個鹽瓶。”你把手伸到桌子另一邊，拿起鹽瓶，注意到了瓶中的顆粒，你搖出一些倒在手上，放到舌頭上嘗一嘗。其實，當你沉浸在寫作中時，效果也是一樣。即使你寫的是30年前的事，你也切切實實身在其中。做到這一點靠的是細節(jié)。想想看，生活不是抽象的，生活不好也不壞。生活就是生活。“女孩不是詩”，是我們的心靈做出了這一判斷。女孩唇紅齒白，鼻子上的雀斑仿佛是用刷子刷上去的，眼睛讓人想到紫丁香，她剛剛挑了一下右眉。讀者站在幾步之外，夸贊這女孩漂亮。而作者專注于眼睛、嘴唇、下巴這些細節(jié)，不做任何判斷。

我又回到花園餐廳。我的木桌上有兩個高高的玻璃鹽瓶和胡椒瓶，一個裝滿白色糖包的陶瓷碗。白色碟子里放了三小塊黃油，而我最心愛的筆，也就是普韋布洛跑步者協(xié)會慷慨解囊免費發(fā)放的那支筆，正躺在桌上，筆尖指著白色大餐盤，餐盤里只剩下一片法式面包、一片生菜和躺在生菜上的一片西紅柿。這些都是一手細節(jié)。這就是桌上現(xiàn)有的。如果你能對此時此刻的細節(jié)做到了如指掌，你便有能力去移花接木。“哈爾坐在牛排館等薩爾。服務員匆匆地走了過去，手里端著白色餐盤，餐盤里盛著一個生菜漢堡，漢堡旁邊有一片西紅柿。生菜和西紅柿離盤子邊緣很近，眼看就要掉下來，卻沒掉，這要歸功于這位紅頭發(fā)服務員優(yōu)雅嫻熟的技術(shù)。”看吧，還是那片生菜和西紅柿，只不過嫁接到了你的故事里。在你就餐（或?qū)懽鳎┑牟蛷d看過一次，這細節(jié)就是你的了。你可以隨心所欲地處理這個自帶真實光環(huán)的細節(jié)。

而其他所有美好事物的發(fā)生，總是伴隨著原始細節(jié)。某個班上有學生寫道：“我第一個男朋友長得很英俊，但少了三根手指頭，身上有一股臘腸味兒，因為他家樓下是一個肉鋪。我第二個男朋友身上也有一股臘腸味兒，但他家附近沒有肉鋪。”這就有了一個謎，是原始細節(jié)帶來的。寫下現(xiàn)實細節(jié)——肉鋪，支撐非現(xiàn)實細節(jié)——沒有肉鋪，但有相同的味道。一件讓你百思不得其解之事就這樣出現(xiàn)了。這就是細節(jié)并置的力量。

專注于現(xiàn)實，一切非現(xiàn)實都源自現(xiàn)實。趴在眼前這張木桌上，我可以構(gòu)建出一個完整的世界。

好，坐在原地別動。環(huán)顧四周，花4分鐘時間描述一下。我所說的描述，不是指“一張做工考究的桌子上擺著一塊漂亮的小桌墊”。“做工考究”和“漂亮”是你的觀點。只給出原始細節(jié)就好。“紅色富美家牌桌子上擺著一塊白色小桌墊。剛剛走過去一個穿著齊膝長襪的女人。女人的嘴上角長了一顆痣，長辮子的辮梢在皮帶上掃來掃去。”現(xiàn)在想一個你認識的人，這個人沒在餐廳，想象此人走進餐廳，坐下來吃午餐。說說這個人：他點了什么菜，小口喝水時心里在想什么，從哪兒來，如何咀嚼和吞咽。靠近一點，用你的心靈之眼，觀察這個并沒有在餐廳的人。

從想象中抽身，形容一下餐廳窗外的天空，說說外面都有什么車經(jīng)過。

再快速回到你的人物身上。他咳得厲害，幫助他或者任由他咳到窒息。只管讓故事展開，但要保證立足于你所知之事、所處之地。

你當然可以在陶斯寫布魯克林，但要保持原始細節(jié)的鮮活，讓真實細節(jié)與你的心靈相互交織。我們得讓心靈腳踏實地，否則就如我們知道的那樣，它會飛向太空。

（摘自《心靈曠野：活出作家人生》，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黃雞蛋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