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改萍
摘 要: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藏李上林《禮記摘注》作為《禮記》在明代流傳過程中出現的集注本在國內未見其刻本,為人所忽視,然其版本的存在對于研究《禮記》有參考意義,且李氏摘注主要參考陳澔的《禮記集說》,對于研究《禮記集說》也具有參考價值,《禮記摘注》對其摘錄正是對其在明代普及的印證,是該刻本具有一定的版本價值以文獻學價值。當中摘選的注文較之陳氏之本更為簡潔易讀,便于理解,作為禮經的摘注本,其現實的價值依然脫離不了科舉的需要,同時也反映了李氏對當時學風的把握以及延惠后學或為身后立言的意旨。
關鍵詞:禮記摘注;版本價值;文獻學意義
一、《禮記摘注》的版本特征
本文參考的底本是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藏《禮記摘注》[1]五卷。李上林編撰,兩函十冊,包括《曲禮》上至《聘義》,《喪服四制》缺。其中《中庸》《大學》兩篇未錄入經文及注,僅標明“朱子章句”四字。共四十六篇文。此本為明萬歷二十五年龔大器刊本。屈萬里先生編著的《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中著錄“新刻重正禮記摘注五卷”[2]。該書《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未著錄。《中國古籍總目》經部著錄有“禮記摘注五卷 明李上林撰 明萬歷二十五年刻本 日本蓬左”,如此海外流傳中此書在日本的蓬左文庫中有藏本。該刻本卷首即是王弘誨撰寫的序文,題刻為“重正禮記摘注便覽序”,序文后鈐“王弘誨印”。“序畢”后為“新刻重正禮記摘注篇目”目次,后有《新刻重正禮記摘注姓氏》,后為主體經注。
該版本為框高十八點九厘米,寬十二點三厘米。半葉九行,行十九字,注雙行,一行十九字,白口,四周單邊,單黑魚尾,版心上鐫禮記摘注及卷次,中鐫篇名下魚尾下記葉數,每篇開始重新編葉,卷首頂格書名連篇名,次行若為經文頂格,注文縮進兩個字符起刻。經文中一小句之間用小圓圈о在下方隔開,一句結束用小圓圈在右下方標記。注中音注聲訓后用圓圈隔開,下起注文,節與節之間用大圓圈○進行句讀。卷末刻某某篇卷終字樣,如“禮記摘注曲禮上第一”“曲禮上卷終”。書體為楷體,刊刻清晰,有前人點讀墨跡。書中刻有普林斯頓大學圓形藏書章印“property of gest oruental library”。
《千頃堂書目·卷二》著錄“上林禮記摘訓便覽二十五卷,新泰,如皋兩縣志述李氏著,著作除本書外,又有禮記摘講三十卷,所謂摘講懷疑是本書與摘訓便覽合稱也”[3],留待考證。
二、《禮記摘注》序文及相關
該本《禮記摘注》序文是王弘誨于萬歷乙酉仲夏(1585)撰寫的。王弘誨(1541—1617),字邵傳,號忠銘,廣東瓊州府(現海南省)安定縣人,明代名臣,教育家,歷任庶吉士、翰林院檢討、編修、南京禮部尚書等官職。李上林(1573—1620),字元芳,江南如皋人,今江蘇南通市人。監生,明萬歷年間以德州同知到任新泰,掌管縣內事務。李上林為官清廉,愛民如子,當時正值歲欠,李上林上書請求賑災救濟。他自己也身先士卒到處奔走向鄰縣求借粟米,使得新泰縣百姓得以保全性命。不久對本縣進行改革:“除無名之費,定征輸之條,嚴治左右,寬恤里甲,修筑石城,杜絕開采。又置公學田地三頃八十二畝。在任五年間,桑麻遍野,邑無逃亡。”本縣士民為之立生祠祀之。
王氏序文中說他為此本作序,“余一日從宗伯得是書,則私心慨異君之為人非區區狥成說以取世資者,此既識君于沈宗伯、趙太史所,而后知是書所以成也”。李上林認為是書編序世以榮華而得當世而輝映,因此請王氏為之作序。由此而成。從其序文中揭示的信息是:《禮記摘注》的編刻肇因于《五經大全》的頒行,作為當時科舉取士的官方書籍被士子學習。其摘注以當時通行的陳澔《禮記集說》為參考,名為摘注即是“君之所為摘者,摘說也,非摘注也,摘之以注稱者”。是編是李上林歸于南雍后,在治學禮經時編修的供士子學習的教材,序文中對于李氏此舉尤為贊賞:“是書出便則易習瞭則易曉,余會見海內人士,蒸蒸服膺。”序文中還對李氏的編修過程進行了交代,“光祿李君之摘之矣,離寒歷燠,滴露研硃,覃思十年,成書一旦,蕪者芟之,紊者次之,甲足而所非者,參讎而統一之,俾祛繁就簡,鱗鱗秩秩,不苦于家宮墻而人錐鑿,一啟編而便若指掌,瞭若發蒙,斯不亦用力勤而嘉惠遠哉,披英華于薈蔚,探河源于星宿,聚族而謀嗣,續必且得人,君之功禮經者大矣”。因此在是書編成時,時方伯序而傳之,宗伯存之請入成均。而其書編成得到時人響應的原因不難得知是由于陳氏集說在當時的影響,李氏借陳氏之書宣講禮經以到達自己惠學后人的目的,且其摘注是在陳氏的基礎上刪繁就簡,更利于學習理解。至此可知李氏編書之動機及目的。
加上《禮記摘注》較之一般刻本而言,該刻本在序文后刻有《新刻重正禮記摘注姓氏》,當中羅列了參與該本編刻的一眾人,該本的編著者,選校者,刊行者,編輯者,其身份各有不同。如皋縣后學李上林編著;伯子國學生李伯龍校;河南布政司右布政荊州春所龔大器行刊,南京戶部主事曲沃肖山李承志,直隸揚州府知府紹東虞德燁訂刊;江都縣知縣高安儆亭陳邦科;泰興縣知縣北海;如皋縣知縣……儒學教諭,儒學訓導以及當時進士諸人及門人庠生。不難得知該禮記摘本是合眾人之力編刻而成,而這些人或與李上林交好或為其門人弟子,也印證了該本的編刻是作為縣學教材供士子學子之用,在編校的過程中還吸納了具體的科考情況,比如在編選中特意選取當時及第的進士,貢元,會魁等這些有過實踐的人,以求該本的實用價值。作為選本,李上林摘錄這一選摘行為本身就是一種重要的批評實踐,通過選這一具體行為達到闡明、張揚某種文學觀念的目的[4],這就是其摘注的目的所在。
《禮記摘注》,所謂摘注,摘選的是陳澔《禮記集說》之注。從其選擇摘錄的對象的選擇上來說就代表了編者的選擇。這個選擇是基于明代經學發展及理學思想下《禮記集說》的獨特性而定的。思想的發展為《禮記》詮釋展示一條迥異于漢唐經學的內在學術路徑,科舉考試相關制度的變化則為人們研習《禮記》提供一種新的價值取向。在程朱理學的背景下,陳澔運用理學思想來詮釋《禮記》,《禮記集說》應運而生,該書援引他說以解經,所稱引的人數除鄭注孔疏外有30人,稱引者除周敦頤、張載、朱熹稱子外,其余皆只稱姓氏。而這些人幾乎都是程朱學派的師友門人,言禮也多從“存敬修身”出發,正是一部運用理學思想來詮釋《禮記》的著述。是書在《禮記》詮釋史和思想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次就集說本身而言,陳澔《禮記集說》以簡淺著稱,作者于自序中也說道:
“不肖孤,僭不自量,會萃衍繹而附以臆見之言,名曰《禮記集說》。蓋欲以坦明之說,使初學讀之即了其義,庶幾章句通,則蘊奧自見,正不必高為議論而卑視訓詁之辭也。”[5]
曾軍先生在他的《從民間著述到官方教材》一文中說到,“陳澔立足于教學,不以經學家而以教育家的身份詮釋《禮記》,目標定位于初學者,將解讀經文義旨作為詮釋的重點”[6]。曾軍所言“不以經學家而以教育家的身份詮釋《禮記》”,盡管現在我們認為其實經學家與教育家的身份往往是合一的,如鄭玄、朱熹乃至孔子都是集教育家、經學家乃至思想家的身份于一身,但《禮記集說》呈現出的以坦明之學以便初學的明顯的教育學特色是不能否認的。李上林編著摘注既是作為庠序之用,陳氏的本子就是最好的選擇。
三、《禮記摘注》摘錄的實踐情況
陳氏的《禮記集說》流傳有十六卷本、三十卷本和十卷本,共三個系統。據目前所存之版本,十六卷本最早刻之為元天歷元年(1328)建安鄭明德宅刻本;三十卷本為明成化年間(1465—1487)刊本;十卷本為明弘治十七年(1504)刻本。據王鍔師的《陳澔〈禮記集說〉版本考》考證說:“是書之版本,最早為卷本,明弘治間,書坊射利,合并為10卷刊行,錯誤甚多,福建地方政府發布公告,令各地依照官版刊行,不得另行改刊,否則,將治重罪,此即分為30卷。所以,《禮記集說》分卷有10卷、16卷、30卷之別,俱內容實相同。有清以來,十卷本最為流行。”[7]在此基礎上,根據實際情況本文以1987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整理出版陳澔注《禮記》為參照本進行分析論述。
首先,從版本的篇目卷數之分合上來比對,既為便覽,在刪減編著的同時內容的變化以及編者個人意志影響等因素,無法得出定論。
其次,從音注以及標示粗略比對,如在《月令》“是月也,命工師效功,陳祭器,按度程,毋或作焉淫巧以蕩上心,必功致為上”一節,十卷本其下正文有“致,讀為緻,謂功力密緻也”。十六卷本的注文與十卷本同。音注的部分則不同,十六卷本直接將音注標注在經文之下,與三十卷本的音注皆標注在經文之末,注文之前,或與十卷本音注全部提于注文末不同。具體到某一字的音注也不同。《摘注》中注文在經文之下標注,音注直接標于經文之下。這一節《摘注》中直接在經文“致”下標注“緻”,與十六卷本同。又如《曲禮上》“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愛而知其惡,贈而知其善”一節,十六卷本“惡”字下無音注。而三十卷本則有“惡,如字,下同”[8]。其后“若夫,坐如尸,立如齋”一節,十六卷本只有“齊”字下有音注“齋”,但三十卷本則為“夫,音扶,齊,音齋,下同”,十卷本該字的注為“音齋,疏去聲,后亦放此,齊色之整齊,如字”。《摘注》中惡字下無音注,與十六卷本同。《檀弓上》“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謚,周道也”,下之注文“如今人于尊者,不敢字之”,十六卷本作“今人”,十卷本作“本人”,《摘注》中此處為“今人”與十六卷本同。根據上下文意應當以“今人”為佳。在經文上《月令》篇中“是月也,令奄尹申令,審門問,謹房寶,必重閉……”這一條經文,十卷本中作“令”,十六卷本“令”作“命”,摘注中為令作命,與十六卷本同。經過粗略比對,《摘注》中對應的音注與十六卷本之所標示大同,經文注文與十卷本亦無大的差異。很大程度上《禮記摘注》是以十六卷本為參考本來摘注的。
再就摘錄注文方面,《摘注》中注文的部分不稱其姓氏,與《集說》相比不會說明是引哪一家。摘取的注文的部分對陳氏的解經部分基本上都有保留,而對于陳氏援引別家的說法皆有所刪減。在這一部分的刪減里對于《注》《疏》的保留又相對較多。以《曲禮》上篇為所例,《摘注》在摘錄過程中對于原本注文多有刪減。從征引各家注文的條數變化上來說,摘注更為簡潔,刪減了對于繁復的論證過程,在眾多注文中取一二說以解經,對于《疏》的征引最多,與原本相比,很少有刪減。引用禮記經文延伸解經亦不摘錄,對于所征引的各家注文也并未全部摘錄,而是選取了具有總價概括性的文注,對于繁雜的注文也會加入自己的簡短見解,這樣的例子雖然不多,但亦可見編者力求詳而不繁、易讀易懂的傾向。
如《曲禮上》:
(1)經文: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
《摘注》:此言禮之用也親疏以情言嫌疑以事言同異以人眼是非以理言,《集說》中該條經文下無該段文字。
(2)經文:席面向北、向西方為上,東向、西向以南方為上。
《摘注》中除了摘錄了原注中朱子語外,另有“此布平常之席”語。《集說》中未見
(3)經文:向長者納履,跪而遷履,俯而納履。
《摘注》引用《疏》部分之外,另有“此終退納履之法”語。
“童子不衣裘、裳,立必正方,不傾聽”一節,《摘注》中對《集說》中援引的“士相見禮云凡燕見於君必辨君之南面不得則正方不疑君”之語未予以摘錄。類似這種注文中引用禮記經文解經的部分摘注中未摘錄。類似《曲禮》中講到進食之禮的部分,大幅刪減了集說中關于禮制名物的注文,對于煩瑣理解的解釋不與摘錄,留下的部分或是對于經文的概括性解釋,或是能夠實際操作的部分。《摘注》之于底本最大的不同在于原本中注文會標注該條注文是出自朱子語還是應氏抑或鄭氏、呂氏等,而在摘注中一律省略,編者這樣不局限于一家之言,將陳氏注解于前人集解的觀點合在一處,毋論高下,同時作為教材而言更考慮到了其兼容性以及學子的自我觀點的闡發與主觀理解。這種觀念與明中后期思想的活躍,解經不拘一格的致知經學觀相契合。
四、結語
無論是思想學術發展的趨勢,還是科舉制度所帶來的社會政治文化的需求,都需要一部合適的《禮記》注疏。李上林《禮記摘注》是書在版本以及文獻學上的價值不可忽視。其借陳氏《集說》順應了當時趨勢,在實際操作中形成實踐,是對陳氏注經的接受,對《集說》在當時的普及流傳有所助益,對于研究《禮記》也是可以參考的版本。無論是想要從事科舉考試,或者是欲專門治經,關于《禮記集說》都是時人不可不讀之書。李氏編著《禮記摘注》之編刻順應時代思潮,助力陳氏得到了時人的支持和肯定,也可見李氏的獨到眼光,也為該刻本在當時的刊行和閱讀流傳留下了余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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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屈萬里.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M].臺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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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鄒云湖.中國選本批評[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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