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小年和爺爺?shù)纳罉淙~

十夜

狐貍鎮(zhèn)有一棵生死樹，誰都不知道它站在那里多久了。說不定和月亮的年紀(jì)一樣大，也說不定比太陽還要老一些?？傊?，這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樹。腰很彎，樹枝也很粗壯。狐貍鎮(zhèn)的居民們，世世代代都跟它生活在一起。

“每只狐貍離開這個世界后，都會變成生死樹上的一片葉子。生死樹的葉子比芭蕉葉還要大，葉子表面比涂了黃油的面包還要滑。在這片很大很大的葉子上，有許許多多的文字，它們一個挨一個，順著葉脈的走向排列起來，組成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啊，講述的是這只狐貍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這個故事狐小年已經(jīng)聽了365遍了，爺爺接下來要講什么，她幾乎能背下來。可是，每次聽到這兒，她還是急著想聽下去，從來不覺得厭煩。

“然后呢然后呢？葉子上都寫了什么故事呀？”狐小年蹲在爺爺?shù)拇睬?，快速搖晃著尾巴，小耳朵一抖一抖，眼睛里充滿了期待。

“還記得曾經(jīng)住在我們家隔壁的那位老鐘表匠嗎？在狐狼大戰(zhàn)結(jié)束以后，他從軍隊(duì)退役，就做了一名鐘表匠，每天在那個嘀嘀嗒嗒的房間里不肯出來。不過也真是神奇，本來老得都走不動路的時(shí)針，在他那里住上一夜，立刻跑得飛快。還有鐘里報(bào)時(shí)的木頭小鳥，被送進(jìn)去的時(shí)候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出來的時(shí)候，歌唱得比流行歌手還好聽。所以老鐘表匠在去世的時(shí)候，他的葉子幾乎就是一本鐘表修理手冊。上面不但有文字，還有葉脈組成的鐘表零件圖呢?！?/p>

“還有你小時(shí)候最喜歡去的那家餛飩館的老板娘，她的餛飩做得真是好，皮薄餡大，白嫩的餛飩皮裹著炸得金黃金黃的雞肉酥，在熱湯里一滾，吃一口舌頭都簡直要融化了。她去世以后，葉子上寫滿了她家餛飩的秘方，湊近了，還能聞到餛飩的香味兒呢！”

“噢噢，最有意思的就是你奶奶的葉子啦！”爺爺躺在床上，輕輕咳嗽了兩聲，“她的葉子簡直就是一本釣魚方法大全。用紅色的山楂能釣到我愛吃的梭梭魚，圓鼓鼓胖乎乎;用紫色的葡萄能釣到我愛吃的跳跳魚，細(xì)長扁平有營養(yǎng)……總之記錄的都是各種釣魚的心得。唉，真的好想再吃一次她做的魚啊！”

每次說到這兒，爺爺就陷入沉思，故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狐小年聽得心滿意足，輕輕一拱，縮在爺爺身邊進(jìn)入夢鄉(xiāng)。

可是當(dāng)狐小年想聽第366遍的時(shí)候，爸爸卻摸著狐小年的頭，輕輕告訴她：爺爺去世了。

去世是怎么一回事呢？就是他走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

“如果爺爺不再回來，那我就再也吃不到爺爺煮的雞湯米線了。”狐小年默默念叨著，“再也看不到爺爺種下的牽牛花了?！?/p>

“也……再也聽不到爺爺講的生死樹葉的故事了?！?/p>

想到這兒，狐小年忽然感到非常傷心。

傷心的狐小年默默待在自己的房間里整整七天。直到媽媽送來的雞肉餛飩已經(jīng)被小老鼠偷偷搬光，直到房間的角落因?yàn)榉e攢太多眼淚而發(fā)潮長出蘑菇，直到狐小年快要忘了爺爺講的那些故事了，她才忽然回過神來：爺爺去世了，他的樹葉上又寫了什么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就再也跑不掉了。狐小年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睡衣都來不及換，就跑去找狐貍鎮(zhèn)盡頭的生死樹。

生死樹和爺爺說得一模一樣，有又大又滑的葉子，腰很彎，還有很多很多故事。

狐小年來到樹下，一眼就認(rèn)出了爺爺?shù)臉淙~。那是一片嫩綠、嶄新的葉子，紋路清晰，葉脈形成一張溫柔的笑臉，和爺爺瞇著眼笑的時(shí)候一樣。狐小年踮起腳，將葉子輕輕摘下來，迎著陽光高高舉起。

可是看了半天，狐小年卻失望地嘆起氣來。原來，狐小年還沒有到上學(xué)的年紀(jì)，更別提認(rèn)字了。看著葉子上彎彎曲曲的文字，狐小年又一次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

狐小年嘆氣不要緊，但她嘆出的氣對葉子上的文字來說簡直就是颶風(fēng)。葉子又油又滑，文字們本來就站不穩(wěn)，這一口氣吹過來，文字們徹底亂了陣腳，從葉子上嘰里咕嚕地滑下去，隨著微風(fēng)飄到空中去了。

文字從葉子上掉下來了？這可是新鮮事兒。但狐小年顧不上驚訝，如果文字飛走了，自己就再也不知道爺爺?shù)墓适铝?。她趕忙跳起來，去追逐逃跑的文字。

文字們在微風(fēng)中上下翻飛，向小河邊飛去。狐小年急急地跑，一個不小心，被腳下的石頭絆了個大跟頭。連帶著被狐小年撞到的，還有飄得最慢的幾行文字。它們被這么一撞，紛紛掉進(jìn)了小河中，砸起一片片浪花。

浪花們睡了很久了，一睜眼，就看到一串串文字，還以為是新的歌詞，于是便高興地敲打鵝卵石，將文字叮叮咚咚地唱了出來。

“用紅色的山楂能釣到他愛吃的梭梭魚，圓鼓鼓胖乎乎;用紫色的葡萄能釣到他愛吃的跳跳魚，細(xì)長扁平有營養(yǎng)……我最愛的老頭子，是一只愛吃魚的紅狐貍！”

狐小年一聽，愣住了——這不是爺爺講過的，奶奶的釣魚心得嗎？

她入神地聽了半天，恍惚回到了爺爺給自己講故事的時(shí)光。直到浪花唱完了歌，狐小年才猛然想起來，還有一大堆故事等著自己抓回來呢！她遠(yuǎn)遠(yuǎn)望去，文字的大部隊(duì)已經(jīng)快要飛進(jìn)狐貍鎮(zhèn)小吃街了。這下狐小年可顧不了那么多了，急忙追上去，隨手在餛飩小攤上抓起一個鍋蓋，將離自己最近的文字死死關(guān)在了鍋中。

老板娘剛收完賬，回過神，順手從鍋里舀起一碗餛飩，趁熱吞下，咂咂嘴嘟囔道：“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我媽媽的事兒。她做的餛飩啊，皮薄餡大，白嫩的餛飩皮裹著金黃金黃的雞肉酥，在熱湯里一滾，吃一口舌頭都簡直要融化了。”

咦？這不是爺爺講過的餛飩鋪老板娘的故事嗎？就連語氣都和爺爺一模一樣呢！

不過她現(xiàn)在還沒時(shí)間去管餛飩的故事，因?yàn)樗吹揭淮蠖盐淖钟窟M(jìn)了自己家隔壁的鐘表鋪。這可不得了，萬一那些字把指針纏住，鐘表匠不就白修理了嗎？想到這兒，她連忙跑進(jìn)鐘表鋪。

鐘表鋪里，小木鳥們正在爭搶著捕捉飛舞的文字。吃到文字的小鳥心滿意足，唱起歌來。不過她們唱的可不是報(bào)時(shí)的歌謠，而是老鐘表匠的故事。

狐小年站在鐘表鋪里，聽著指針嘀嗒嘀嗒地走，聽著小鳥慢悠悠地唱著爺爺曾講過的故事，忽然就不著急抓文字了。她搬了個小板凳，依偎在落地鐘旁邊，閉上眼睛靜靜聽著，就好像爺爺還在一樣。

爺爺去世了。狐小年在心里默默地想，爺爺雖然不在了，但是爺爺?shù)墓适?，似乎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

爺爺?shù)哪切┕适?，真是讓自己幸福一生的好故事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