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與沉吟 組詩

王金明

流 星

昨夜，湖畔一顆流星溺水而亡

黎明，我的憂傷開出了花朵

我知道，有一縷風

和我一起卡在路口

有一個人，在另外的世界

念出我了的名字

一條瘦骨嶙峋的河

迷失在塵世中

荒草洶涌，掩埋了水的履歷

秋天的纜繩，拴不住

一葉扁舟，一定有人

乘坐落葉悵然而去

一棵銀杏樹

在寺院的圍墻外獨自默默修行

落葉金黃，仿佛在彌散財富

又一年鐘聲迤邐，你仍沉湎內省

需要為一段遐想沐浴，洗凈曾經的現實

每一條枝干都在懸空中闡釋歲月

獨居者的燈光，像一縷沉香

一陣秋風中的罪與罰

一場大雪中的愛與悲憫

我在懺悔中認領的事物

不會比一銀杏棵樹更多

黎明已至

群山持重，壓住傾斜的黎明

我整夜未眠，腦海里有一只天鵝

你已完成暗夜里的魚肚白

完成了思念的遷徙

羽毛落下來，霜雪頓至顱頂

事物似乎已見分曉

燈火緩慢熄滅

仿佛一個人已竭盡了全力

一生的疲倦讓刀鋒入睡

愛是漸漸麋集的微光

像神諭護住了不懈的蒼生

稻草人

已經劫掠一空

它的回憶像一座古墓

碎屑般的夏天

塵土中丟棄的腳印

廢紙上畫的小船

細柳抽打時間的皮膚

以致守望者面頰焦黃

用幻覺扎出的一個稻草人

它居然充滿了思想

呼喚群鳥來朝，分享秋天

忽略生與死的轉換

只朝拜自己體內的神明

在戈壁

戈壁上的胡楊

都愛獨立思考

時間的沙礫，堆積在風口

仿佛靜候著又一次離別

駱駝刺是最小的胡楊

亦是駱駝的族親

駐扎在命運的盡頭

三歲的駱駝

有一百歲的沉著

此生遙遠，來世很近

我輕輕點燃往事

它慢慢反芻月光

寂靜的蒼穹像一個帳房

我們的體內，住著銀河

風 鈴

飛鳥，掠過一棵向日葵的仰望

蚯蚓，聆聽種子私語

燈火茂密，人已走散多年

但我仍想攜帶春風，與你撲個滿懷

雖然，一棵菩提樹下

檐角的風鈴已漸漸老去

我仍祈禱每一陣新來的風

都會發出從前的笑聲

銀鈴一般，抖動青春的纓絡

又或者說出月光中無盡的悲欣

是啊，今年的風鈴草格外燃情

好像人間又年輕了一歲

飲 茶

你就是炭火，煮沸一壺云霧

等到恨愛精疲力竭

再放入一把春天

那時候，我拍掉渾身瑣事坐下

看清風把一湖清冽吹出皺紋

我不知道在一口苦澀里

能含住多少回的人間恩怨

品完了樹的人生和明前的淚水

植物的教誨刻骨銘心

上善若水，四野虛懷若谷

我走出森林，一片落葉趴在肩頭

像歲月親手打上的補丁

河 流

人為什么親近水，因為

生命的初始，就飄在羊水里

那是最古老的河

戈壁像干枯的胎盤

一頭一生尋找河流的駱駝

與我默默對視

我們發現，彼此的眼睛里

都有一條微縮的河流

大漠之夜

大漠的夜晚像貧民窟

那些無人收養的星辰

都擠在荒蕪的蒼穹

我要領一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