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被光引渡 組詩

郭靜

螞 蟻

天大，地大。螞蟻的世界

不大。那么多的螞蟻

在低處奔波

悲傷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風要是再大一些，雨要是再猛一點

它們黑色而浪漫的抒情

可能會戛然而止。大地遼闊

只有月光為它們療傷

我也是其中被忽略的一只

心有所念，命比紙薄

在文字制造的廢墟中

偷渡半生光陰

放出籠子的鳥

它不吃。不叫。也不飛。

放出籠子的鳥

在炫目的陽光下微閉著雙眼

陷于一場大的虛幻

風晃動廢墟上的野草

一只自由的鳥，被自己陌生的影子

定在地上

它不飛。不吃。

也不叫

它寧愿，在黃昏來臨之前

丟掉自己

花喜鵲

很多年后，一棵樹會替我

活在世上

也許是一棵白楊或者梧桐

兩只筑巢于樹杈的喜鵲

早出晚歸，形影不離

一只在清晨亮出嗓音

一只在黃昏梳理流云

它們還是多年前的樣子

守著風吹雨打的村莊

用嗓音，清洗光陰或風塵

風中的刀子

再緊的繩索，也捆綁不住

風。再鋒利的刀子

也會被風磨鈍

你看——

草朝同一個方向傾斜

萬物朝同一個方向傾斜

似乎大地，也在朝同一個方向傾斜

如果風再大些

誰知道，是手

握住了刀子，還是刀子

握住了手

畫虎者

畫虎者，畫出虎的面部

將虎耳微微豎起

再畫出虎挺拔的鼻梁

張開的虎口，不怒而威

最后打開虎的眼睛，放出

攝人心魂的光

虎咆哮起來，一聲長嘯

聲震林梢

畫虎者，隱入紙的背面

紙上，空空如也

鳥 鳴

一種鳥鳴和另一種鳥鳴

究竟有什么不同？

仿佛打開幽暗的盒子

與季節對著暗號

一花朵，是另一朵花的替身

日子再有陰影

也不拒絕鳥鳴，從隱秘的地方傳來

像一滴水落在石板上

濺起清脆的飛翔

高一聲，低一聲。疾一聲，緩一聲

這些宿命的符號，落在人間

必有一種與之匹配的命運

證明它存在的意義

擦玻璃

我一遍遍地擦拭玻璃

用濕布擦，用干布擦。哈著氣

一寸一寸地擦

不放過任何細小的部位

擦了這一面，再擦另外一面

灰塵退去，水漬消匿

玻璃干干凈凈地裸露新傷舊痕

這些無中生有的瑕疵

讓玻璃的存在更加真實

仿佛一個時代透明的隱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