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善沙漠，他們種樹也種下愛情

吳曉東

“每一棵花棒都是網(wǎng)友們的感情故事，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這棵樹它就是有靈性的，我們得照顧好。”徐世軍的計劃是，只要還有一分力氣，就繼續(xù)踏踏實實種樹。

在沙漠里種樹的人們。對徐世軍和阿拉騰花來說，種樹并不是什么“堅持”，早已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夫妻倆的目標是在沙漠中種出一片森林。

在現(xiàn)實中已為網(wǎng)友種下超過30萬棵象征愛情的花棒樹的夫妻倆，今年“七夕”在手機里“種”下屬于自己的“愛情樹”，徐世軍用妻子的名字為它命名“阿拉騰花”。

拄著雙拐，和妻子一起在灌木間穿行、巡護，或者拄著雙拐，站在沙丘上遠眺剛種下的樹……在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西部的阿拉善，徐世軍的身影已經(jīng)和這片沙漠融為一體，“獨腿大俠”的名號遠近聞名。

蒙古語里，“阿拉騰花”意為金蓮花，能給人帶來幸福。而細心的網(wǎng)友們發(fā)現(xiàn)，這一天給手機里的螞蟻森林“愛情樹”澆水520克，就會出現(xiàn)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畫面，這是這個公益項目在向阿拉善沙漠深處這對“花棒夫妻”致敬。

從2017年起開始承擔螞蟻森林種樹項目以來，夫妻倆已經(jīng)在現(xiàn)實生活中為全國網(wǎng)友種下超過30萬棵象征愛情的花棒樹，但“云種樹”還是第一次。感受到癡迷種樹的丈夫難得的浪漫，從“種”下這棵樹起，阿拉騰花的臉上就一直帶著笑。

花棒樹，又名“沙漠姑娘”，因枝葉茂盛、根系發(fā)達，是防風固沙的一把好手，更因掛滿枝頭的粉紫花朵，以及適合沙漠生存的超強生命力，被網(wǎng)友稱為“愛情樹”，它們承載著無數(shù)網(wǎng)友對愛情的憧憬，也見證了徐世軍夫婦的悲歡喜樂，陪伴著他們每個黃昏日暮。

徐世軍的家和這片花棒樹，就位于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額爾克哈什哈蘇木烏尼格圖嘎查。這里地處騰格里沙漠腹地，距阿拉善左旗政府所在地巴彥浩特鎮(zhèn)200多公里。阿拉善境內(nèi)自西向東分布著巴丹吉林、騰格里、烏蘭布和三大沙漠，在這片土地上，有三分之二的土地被沙漠覆蓋，華北、沿海地區(qū)出現(xiàn)的沙塵暴，絕大部分和它有直接關系。在這里，每一片綠色都顯得特別珍貴。

“今年起，我的樹長大了，有樹蔭了，坐在下面，別提多美。樹和人雖然生命形態(tài)不同，但我覺得是共通的，你對它負責，它也會對你負責。”徐世軍說。

到今年8月，徐世軍夫婦在阿拉善沙漠種樹已滿5年，6000余畝超30萬棵正在一天天長大的樹寶貝，是這片沙漠中的綠色希望，也是兩個人的“孩子”。對他們來說，種樹并不是什么“堅持”，而早已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夫妻倆的目標是在沙漠中種出一片森林。

徐世軍從小就生活在這片沙漠腹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這里的干旱問題還不是特別嚴重，聽父親說，在他出生前當?shù)卦?jīng)連下一個月的雨，可自打他記事后，這樣的“奇跡”就再也沒發(fā)生過。

上個世紀80年代起，草場和牲畜剛由集體所有轉歸個人承包，大家致富積極性高漲，草場面積很快跟不上牲畜數(shù)量的增加，開始退化，雨水也越來越少。徐世軍記得，那時候家里承包了兩萬多畝草場，飼養(yǎng)羊、駱駝等牲畜。90年代初明顯感覺草原不養(yǎng)人了，發(fā)展速度越來越慢，嘎查里很多牧民開始賣掉牲畜往外跑。2005年，30歲出頭的徐世軍終于下定決心，離開沙區(qū)搬到城里發(fā)展。

他當過建筑工程車駕駛員，運營過礦區(qū)和建筑工地工程車，后來做起了戈壁奇石生意，“生活條件好了很多，可心里一直惦記著老家和沙區(qū)”。徐世軍的家位于騰格里沙漠腹地，小時候出個門都是騎馬騎駱駝，為了出行方便，他成了當?shù)氐谝粋€騎摩托車的人，后來又花幾千元買來一輛老北京吉普代步，直到有一天“渴望”變“希望”，沙漠即將通公路的消息傳來，“那一瞬間，就感覺家鄉(xiāng)有希望了”。2015年，他帶著妻子一起回到闊別近10年的老房子，房前屋后的樹已經(jīng)枯死大半，幾乎看不到綠色，一場風來飛沙走石。

阿拉善是典型的干旱半干旱地區(qū)，風大沙多，晝夜溫差大，在這里種植物是一個挑戰(zhàn)，但徐世軍還是決定知難而上。

“剛開始是為了改善房前屋后的植被，壓住風沙，種了一段時間，小樹慢慢長大了，防沙固沙的效果特別好，就喜歡上了種樹，開始大片地種。”徐世軍說，那時候他是自掏腰包選購苗木、雇用工人和機械，至今已綠化1000余畝土地，前后投資了20多萬元，好多樹苗還是他要來、撿來的，“有的綠化工程人家種剩下的幾百棵幾千棵樹苗直接就扔了，我就去撿回來，也不怕丟人”。

第一次種樹沒經(jīng)驗，種下去澆足水，葉子出來了，可是一場風沙過去，葉子都打掉了，再澆水，再長葉子，一場風沙又把樹苗變得光禿禿，折騰幾次樹就死了，徐世軍也學會了選擇樹種，必須耐堿性、抗風沙，風景樹再漂亮也不能要。2017年起，他開始承擔螞蟻森林種樹項目，主要種植適合沙漠生存的花棒，“這個項目在經(jīng)濟上給我們補貼，更在生態(tài)上固住了風沙、增加了綠色”。

最早種樹，完全是靠人拿著鐵鍬一個坑一個坑地挖出來的，后來徐世軍發(fā)現(xiàn)了一種手提式打坑機，“人可以稍微輕松些，但得看季節(jié)，只有下了雨地皮是濕的才能用，地表都是干沙根本用不上”。經(jīng)一位電焊工親戚提醒，徐世軍開始琢磨怎么借助機器的力量把自己從繁重而又低效的勞動中解放出來。受內(nèi)地常見的耕地用的農(nóng)用四輪車啟發(fā)，他鼓搗出一種“沙漠打坑神器”，在甘肅雇了3輛四輪車，再把圖紙發(fā)給那邊的朋友負責改裝。幾經(jīng)折騰終于成功了，幾秒鐘就打一個坑，3臺機器后面跟著工人，一個插樹苗，一個踩實，幾千畝的樹苗，十幾天就種完了，“要是靠人工種植，這簡直是無法完成的任務，因為干沙層太厚，剛挖開沙子馬上又填回去了”。嘗到了甜頭，徐世軍甚至把他的發(fā)明發(fā)到網(wǎng)上“共享”，一傳十，十傳百，后來周邊大大小小種植戶都開始用這種“神器”種樹。

這幾天蘇木里剛剛舉辦了第一屆“花棒節(jié)”，徐世軍和妻子興沖沖地趕去參加，回來后又忙著維護花棒林四周的鐵絲網(wǎng)，這是他們每隔十天半個月必做的“功課”。因為地處牧區(qū)，防止牲畜啃食是讓樹木健康成長的前提。

在普通土壤里種樹，種好澆上水，基本上不需要太多養(yǎng)護，沙漠種樹就不一樣了，必須提前建好鐵絲網(wǎng)圍欄對付亂跑的牲畜。樹苗一旦發(fā)芽，還要時刻防治鼠害蟲災，“花棒苗只有30多厘米高，比牙簽粗不了多少，太小太脆弱了，根本經(jīng)不起折騰。”徐世軍說，剛種下的花棒苗是最需要精心養(yǎng)護的，等長大些，莖干粗壯了，根系發(fā)達了，就皮實多了。

趕上干旱季節(jié)，花棒林澆水量會非常大，用水車從很遠的地方背上水罐過來澆水，成本也很高。七八月是內(nèi)地多數(shù)地區(qū)的雨季，卻是阿拉善沙漠地區(qū)最干旱難熬的時候，進入9月雨才來，每場雨，或大或小，都是徐世軍的開心時刻。

去年春天，徐世軍自費種下5000棵胡楊樹，不料8月27日遭遇飛來橫禍，一輛失控的小轎車從背后撞倒站在路邊的他，導致左腿截肢。那時候正是沙漠里最熱最干旱的時候，住院治療耽誤了澆水，“胡楊樹是國家保護的稀有樹種，價格也挺貴，本來根扎下了，葉子也出來了，樹苗成活率超過90%，最后干死了90%多”。笑著說起這件事，徐世軍還是掩飾不住心疼：“現(xiàn)在不像當初想的那樣簡單，只為了防風壓沙建設家鄉(xiāng)，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愛上種樹了。”

截肢手術后才一個月，徐世軍就急著讓妻子陪著去沙區(qū)看樹。他心疼樹，妻子心疼他。

“我聽到消息時沒想到這么嚴重，等到醫(yī)院一看，感覺天都塌下來了。”風沙漫天的荒漠里，忙碌的徐世軍身邊，一年四季總有阿拉騰花默默陪伴，陪著他風吹日曬、忙里忙外，只為幫他實現(xiàn)種樹治沙的心愿。

夫妻倆精心侍弄的花棒屬于灌木，生長迅速，五六年以后的花棒林，就可以綠意盎然，粉花點點。除了防風固沙，花棒還是優(yōu)質(zhì)的蜜源植物，而且花期長，可以從夏天一直開到秋天。

“都說這個花棒樹代表愛情，我們給30多萬網(wǎng)友每人都種了一棵‘愛情樹，卻一直沒能給自己種上一棵。”徐世軍說，結婚后這么多年，夫妻倆就一直在一起，不管是做生意，還是種樹，都在一起，自己性子耿直，脾氣硬，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去做。為了配合自己，妻子付出了很多很多，“腿傷后當時動不了，吃喝拉撒全靠她，打心底里非常感激她”。

“七夕”前幾天，在一棵半米多高的花棒樹前，徐世軍拉著妻子坐下，舉起手機拍下合影留作紀念。“七夕”節(jié)當天，腳打后腦勺地忙活了一天，徐世軍終于趕在商場關門前給妻子買了個背包，放在車后座上去接妻子，妻子一眼看到卻明知故問是不是給自己買的，當時徐世軍別提有多得意了：“有時間也想浪漫，為了種更多的樹，顧不上浪漫了。”

阿拉善是越野愛好者的天堂，每年在這里都會舉行越野車愛好者的“英雄大會”，在這一望無際的荒野中駕車馳騁，的確是很多人的浪漫。但對于徐世軍夫妻來說，他們的浪漫不在于挑戰(zhàn)和征服，而是溫柔地“拯救”這片土地。看著親手種下的樹苗生根，發(fā)芽，抽枝，開花，徐世軍夫婦把種樹當成了一生的使命，同時，在這片夫妻倆共同種下的“花海”里，守望著值得相守一生的愛情。

“剛開始，通過我的朋友認識的他，第一印象挺有眼緣的，長得帥氣，然后慢慢相處，覺得人家會過日子，勤快，也挺有責任心的。”可是阿拉騰花沒想到的是，結婚后徐世軍總是記不得結婚紀念日，甚至想不起他們是哪一年結的婚，反差強烈的是，一旦提起種樹，她的丈夫立刻如數(shù)家珍，滔滔不絕。

面對這個癡迷種樹的丈夫，阿拉騰花有時會覺得委屈，但更多地還是支持。“他有啥夢想我都支持他，一直以來都支持。我就跟他守著這片林，等樹長大了，我們就在樹前下棋，在這里養(yǎng)老。”阿拉騰花說。

“放棄很容易，堅持很難。你必須具備足夠的勇氣堅持走自己的路，喜歡的事就要堅持到底，你別無選擇。”2020年新年第一天，徐世軍在微信朋友圈里給自己打氣。這幾年，夫妻倆奔波在城里和沙區(qū)之間，靠奇石生意掙點錢，然后買樹苗回鄉(xiāng)種樹，即使腿傷后也沒有停下來。“我沒有想過放棄，也絕對不會放棄，我必須種出一片森林來。”徐世軍說。

“每一棵花棒都是網(wǎng)友們的感情故事，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這棵樹它就是有靈性的，我們得照顧好。”徐世軍的計劃是，只要還有一分力氣，就繼續(xù)踏踏實實種樹。有一天，確實種不動了，就買輛大車，帶著阿拉騰花，開到哪里走到哪里，看看外面的風景，好好浪漫一回。現(xiàn)在，他就希望妻子能身體健康，每天都開開心心。

桂玉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