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旭銳,師建平
(1.陜西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陜西 咸陽 712046;2.內蒙古醫科大學中醫學院)
“透熱轉氣”一詞是溫病學原著中的經典語句,是由清代溫病四大家之一的葉天士提出的,葉氏在《溫熱論》第八條原文中說道:“大凡看法,衛之后方言氣,營之后方言血。在衛汗之可也,到氣才可清氣,入營猶可透熱轉氣……”這條原文是后世醫家臨證治療溫病及相關疾病重要的指導原則。后世學者對其理論臨床應用進行了闡發,不斷豐富充實其內容[1~10],充分說明其有著豐富的理論淵源及更深層次的延伸,正確理解其涵義及應用對提高溫病臨證療效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故筆者在此探析其涵義及臨床應用,以供溫病同道們商榷。
“透熱轉氣”一詞最初載于1792年唐大烈《吳醫匯講·溫熱論治二十則》[11],原文中說“乍入營分,猶可透熱,乃轉氣分而解……”。后清代溫病四大家之一的王孟英在《溫熱經緯·葉香巖外感溫熱篇》云“在衛汗之可也,到氣才可清氣,入營猶可透熱轉氣……入血就恐耗血動血,直須涼血散血”。此后各個版本均以此為準,上述兩書所記載的意思相似,均表達了營分后應該用“透熱”的方法使邪“轉氣”外達而解。溫熱大師葉天士雖然沒有對此做詳細解釋,但是后來很多的注家如章虛谷、柳寶詒、吳錫璜、陳光淞等對此均作了解釋,如章虛谷在《醫門棒喝·葉天士溫熱論》中說:“故雖入營,猶可開達,轉出氣分而解。”柳寶詒在《溫熱逢源》中說:“凡遇此等重證,第一先為熱邪尋出路,如在經者,從斑汗解,在腑者,從二便出是也。”吳錫璜在《中西溫熱串解》中說道:“治溫病,雖宜用涼解,然慮其有寒凝,宣透法仍不可少。”陳光淞在《溫熱論箋正》說:“按營分受熱……透斑之法,不外涼血清熱,甚者下之,所謂煬灶減薪,去其壅塞,則光焰自透。”若金汁、人中黃所不能下者,大黃、元明粉亦宜加入。”
“透熱轉氣”的原義是什么?一般認為“透熱轉氣”的原義是指清解營分邪熱時適當加入一些辛透氣機的藥物,使營分熱邪轉出氣分而解,這種治療方法被稱為“透熱轉氣”。此處的“透熱轉氣“主要是針對營分證確立的治療原則。
近年來對原文涵義的探討很多,大部分學者對此的理解,如溫病教材中說“邪熱入營,仍應立足透邪外達,使其轉出氣分而解”,使用透熱轉氣法后邪熱是否轉氣分而解,應根據以下的標準進行判斷:(1)舌質由舌絳無苔到出現黃燥苔;(2)神志由昏譫轉清晰;(3)斑疹逐漸減少或者完全消失;(4)抽搐減少或者停止;(5)逆傳心包伴脫證,經過搶救脫證回而見氣分證候者等。筆者認為,臨床所見邪熱入營的情況常常復雜多變,熱邪深入營分而不向外達,其原因多由于氣機不暢而導致邪無出路。探其原因眾多,如過服寒涼,寒凝氣機;或飲食積滯,或瘀血內阻,或痰熱內停,或濕邪中阻,或過服溫補,壅塞氣機;或燥屎內結等,這些均可導致氣機阻滯,從而阻遏了營熱外達之路,使邪熱不能外達氣分而壅滯于內。在溫病的發展過程中,熱邪雖已入營,但也只是傷及營陰,尚未傷及下焦肝血腎精,此時正氣尚可奮起抗邪,邪熱仍有外出之勢,但是如果由于氣機不暢,氣血運行受阻,體內多余的熱量不能外散,即可導致營熱壅遏在體內。有的學者認為營分證見痰熱、濕阻、腑氣不通、食滯等,應該采取相應的祛濕、化痰、消食導滯等法,均屬于“透熱轉氣”的適應癥和治法。筆者認為出現這些表現實際上是營分證的兼夾證,相應的治法應該是根據兼證臨時加減配合,并不是營分證的必用之法,不能屬于“透熱“的范疇。透熱不是一個具體的治法,營分證的病情不是通過“透”可以解除的,“透”法也難有真正相應的藥物。如果要把“透熱”作為營分證的總治法,則應包括祛熱邪、涼營熱、滋營陰等針對營分證病機變化而設的相應的具體治法。“轉氣”不是指營分滯熱轉出氣分而解,而是病情轉輕之意。葉天士“轉氣”原意可能是指邪入營分較氣分為重,比血分為輕,邪已入營此時應設法治之,不使其陷入血分,因為陷入血分則會“入血就恐耗血動血”,病情更加深重。事實上,邪入營分是有可能又轉到氣分去解除的,但不是營分之邪只有轉到氣分才能解除,所以認為營分之邪只能轉到氣分而解除這種看法是片面的。同樣,血分之邪是否通過轉出營分或者再轉出氣分而解?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不一定必須通過這樣的方式去解除,因此,在這里的“透”和“轉”都是一種可能,也是一種希望,而不是一定!不是必須!不是唯一邪解的方式,所以我們在研讀這條原文時不必拘泥于用什么藥物去“透”和“轉”,以及“透”和“轉”之后又有什么指征等等。我們對這句話的正確理解應當是,在治療營分證時通過祛熱邪,涼營熱,滋營陰等治療措施后,病邪可在營分階段解除,諸多病證也可以得到改善,病情自然會由重轉輕,由輕而逐漸趨于向愈。
一般認為“透熱轉氣”是邪在營分時的治療方法,所以探析“透熱轉氣”前深刻剖析營分證的病機和治法是重要的前提,那么溫病中的熱入營分,其發生的病機和治療方法究竟是什么?熱入營分是溫病發展中較危重的階段,營分證發生的原因大概有以下兩種:①衛分邪不解,傳入氣分,熱盛灼津,逐漸發展到營分;②因誤治、失治后邪傳心包,直逼營分,劫傷營陰,其治療也相對比較復雜,一般認為:營分證病機為“熱灼營陰,心神被擾”,葉氏在《溫熱論》原文中說:“若病仍不解者,是漸欲入營也,營分受熱則血液受劫,心神不安,夜甚無寐,或斑點隱隱,即撤去氣藥”,是葉氏提出的營分證病變特點之一,營分證之所以能夠發生,是因為存在如營熱、陰傷、血瘀、氣虛及竅閉這幾種病理變化,其病機主要為熱邪入侵營分引起營熱,營熱傷耗營陰,使營陰濃稠,煎熬血液,耗傷陰液而致瘀,營熱瘀血內閉則竅不通,動血、耗血、血瘀是“營分受熱”時“血液受劫”的主要病變機理,可見營分熱邪深重是導致營分證病理的根本因素,因此營分證治療的根本措施應是清營熱,治法應為清營熱,滋營陰,散瘀血、益氣、開竅等法。
目前普遍認為清營湯是治療營分證的主方,其具有“透熱轉氣”的作用。此方的來源是什么?為什么會成為“透熱轉氣”的代表性方劑呢?清營湯本是清代溫病四大家之一的吳鞠通在《溫病條辨》中創立的,是根據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卷五·暑門·程案“暑久入營,夜寐不安,不饑微痞,陰虛體質,議理心營,鮮生地,玄參,川連,銀花,連翹,丹參”,結合葉天士《溫熱論》“入營猶可透熱轉氣,如犀角、玄參、羚羊角等”加減化裁而成。其實吳鞠通在制定此方時并未提出清營湯有“透熱轉氣”作用,后世學者們多用此方作為“透熱轉氣”的代表性方劑,是因為營分證治療大法是“透熱轉氣”,而清營湯又是治療營分證的代表性方劑,故將二者聯系起來,認為清營湯有“透熱轉氣”作用,“透熱轉氣”就用清營湯。那么清營湯中哪些藥物具有“透熱轉氣”的功用呢?葉天士在《溫熱論》中說“入營猶可透熱轉氣,如犀角、玄參、羚羊角等物”,這里葉氏認為犀角、玄參、羚羊角等物,三藥均為咸寒之品,可直清營中熱邪,玄參又能養陰,即所謂透熱轉氣,清營泄熱使營分熱減,癥狀逐步減輕為氣分證,用清營泄熱之法達到透熱轉氣的目的。后世醫家從“透熱轉氣”本身含義理解,認為苦寒、咸寒都是沉降的,無透作用,而銀花、連翹、竹葉輕清透泄,三藥均有透熱,轉氣作用,使營分之邪從氣分外透而解,從而把透熱轉氣局限在清營湯中用銀花、連翹、竹葉三味藥的范圍內[12]。筆者認為方中的銀花、連翹、竹葉是協助黃連祛除邪熱,增強清熱解毒之功,而無“透”的作用,犀角功在清熱涼營養陰,用于糾正營熱陰傷病變;從清營湯的組成來看,清營湯的功效為祛邪熱、涼營熱、養營陰及化瘀血,因此方中哪些藥物起“透”的作用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清營湯基本上適應營分證病情需要。
葉天士云:“入營猶可透熱轉氣”,這其中的“透”和“轉”涵義深刻,如果只是簡單的將其理解為在清解營分邪熱時加入辛透氣機的藥物,使營分邪熱轉出氣分而解,就未免有些過于單一,因為溫病病因病機非常復雜,或兼有濕滯,或兼有痰阻,或兼有食壅,或兼有瘀血,或過用寒涼等等都會阻滯氣機,從而妨礙熱邪向外透達,因而在臨證時要針對不同病因病機,選用不同方藥辨證施治。由于在營分證中營分之邪擾、營熱、陰傷、竅閉、血熱、血瘀及發斑、痙厥等引起諸多病理變化,均可導致氣機不暢、熱郁于內,故在用“透熱轉氣法”治療以發熱、斑疹或神昏為主癥的營分證時,應酌情輔以消導通下、化痰行瘀之法,使氣機暢達,營熱外透,給邪以出路。因此在研讀溫病學原著時深入的研究探討其深層次涵義,才能正確的將原著中的精華應用在臨證中,提高臨床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