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如昨

侯麗

武大櫻花開的時候，我心口疼的病又犯了。

“麗兒，以后我年年陪你來看櫻花……”龍指著早已過了花期的櫻花樹起誓。我點點頭，憧憬著來年櫻花樹下的相逢。只不過隔了冬天的一場大雪，還未來得及等到櫻花綻開，四年來轟轟烈烈，彼此認定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愛情，隨著一封半截情書戛然而止，那是在龍郵箱草稿箱中發現的，一封寫給某理工大學一位女生的情書。也是從那年起，我患上了胸口疼的病，這病如陳年的風濕，每到櫻花開放的季節心口便隱隱作痛，年年如此。

轉眼已是分手的第十個年頭了，我決定帶上八歲的女兒去武大看櫻花。到武漢時，正逢下班高峰期，一堵兩個多小時，這讓第一次赴省城的女兒頗有些焦躁，到最后竟問我，媽媽，這座城市就是這樣來歡迎我的呀？我無言以對，努力地回想從前是什么樣子的，從前堵嗎？好像也是堵的，只是即將見到愛人的喜悅沖淡了這一切。

幾經周折，終于到達了武大門前。人頭攢動的場面讓人倒吸一口冷氣。這個時節，人人皆為櫻花狂，只是來看櫻花的理由沒有我這種還愿似的吧。校園太大，走了半天也不見櫻花樹的影子，問了人才知還要走上一段路，當年怎么不覺得遠呢，就像三步兩步就走到了似的?？吹綑鸦鋾r，也看到了雄偉古老的老齋舍大樓。櫻花在路燈下那般潔白，那般姣好。似曾相識的場景，讓記憶在這一刻復活了，以為塵封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我的眼睛濕潤了。

其實與龍并非一見鐘情，那時剛到文化館實習，被安排在文化館下面的影視廳寫廣告和守柜臺。上班那天我穿著舅媽給我的一條裙子，蹲著那里寫當天晚上要放的影片。龍正好五一放假在家，據他回憶說當時看到廣告牌前蹲著一個穿白衣的女孩子，土氣的衣服卻掩不住美麗，加之縣城里哪見過會寫廣告牌美術字的女孩，他說當時就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而我是渾然不覺的。直到龍放暑假回來，我才第一次見他。當時樓下電話亭里劉娟的媽媽告訴我，這是文化館長的兒子，是個耗錢寶，一天到晚只知道玩電子游戲。我聽了對他十分鄙夷，哼，一個紈绔子弟。以至于一次我提著進的兩大袋貨上樓，龍從后面趕上來要幫我提時，我本能地瞪了他一眼，硬是把他晾在了一邊。

影視廳放映員是個帥小伙，叫華，是龍的堂兄弟，其實單從長相來說，兄弟倆都是帥哥，龍細皮嫩肉，大眼高鼻，個子高高瘦瘦，中國典型的美男子，但氣質卻像如今的韓國男星，他堂哥剛好相反，濃眉細長眼，也是瘦高個子，長相像韓星氣質卻是典型的中國傳統男人。龍經常來找他堂哥玩，兄弟倆在我的柜臺外講得眉飛色舞。我從不搭言，那時我還沉浸在未能繼續讀大學的遺憾當中，整日拿著書看，希望有朝一日能繼續我的大學學業。更何況在學校時我喜歡班上的一位男生，但礙于面子一直未表現出來，如今畢業了，思念卻與日俱增，這真是折磨人的憂傷啊。到后來，兄弟倆的一堆朋友也愛坐在我柜臺前聊天了，人多了，龍有時就會大方請客，請在場的所有人吃雪糕、冰淇淋。年輕無代溝，我也漸漸與他們混熟了。我非常喜歡聽龍講大學時的趣事，覺得他也是知識較全面、很風趣的一個人。對他沒之前那么反感了。

后來我休了幾天假回來上班時，龍卻返回武漢上學了，我有些悵然若失。樓下電話亭的劉娟卻送來了龍臨走時托她交給我的東西，是一塊猴生肖的翡翠和一封信。翡翠有兩個穿繩子的孔，左側的一個居然破了，劉娟再三道歉，說她不小心摔在地上，摔破了一點。后來和龍分手后我一直覺得這是個兆頭，以至于此后一直有些迷信，根據別人第一次送我東西時的完好程度來決定我們友誼是否可以長久。龍在信中向我表白，并約定了每天的下午一點鐘讓我去劉娟電話亭接電話。就這樣，我和龍開始了電話傳情。到寒假龍放假回來送我回家時，便順理成章地牽起了我的手。

他的父母當時是默許的，他母親甚至每天賣完票后（負責在影廳賣票）都會上樓來跟我聊會天，有時我下去接龍電話，她的票亭與電話亭僅隔著一個通道，她微微笑著，她似乎知道是她兒子打給我的，等我接完電話，她便當著我的面說，臭小子，怪不得每月生活費看漲，原來都拿來打電話了。我寫廣告牌她經過時總會拍拍我的頭，有一次她剛洗完手，手上還有不少水，她竟用手把水撣到我臉上，逗我邊躲邊笑。他父親見我也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

那段時間，我還喜歡獨自到江邊走走，江邊是我和龍經常約會的地方，第一次我們在這放紙船，龍把愛我的話全寫在紙船上，讓紙船順流而下，飄向遠方。我們在這赤腳趟水，在水邊追逐嬉戲。龍還對著江月起誓要愛一生一世，默默流淌的長江水，見證了我們的甜蜜，也見證了我的獨自心傷。我那時已正式結束實習，調到圖書館工作，也搬到圖書館宿舍住，只是雙休回表姐家。聽表姐說暑假這段時間，她家的電話有些奇怪，總有人打進來，接通后卻又不說話，但聽得到里面或有電視的聲音，或有音樂的聲音。我有時從表姐家七樓的窗口望著長江水發呆，卻隱約看到船碼頭坐著的一個人似乎也在向我這邊望著，當時就有一種預感，電話不會是龍打來的吧。果然，有一次我接的電話，龍的聲音傳了出來，你還好吧？我頓時淚流滿面，但想到他對我的傷害，我故作堅強，冷冷地問他，有事嗎？龍說，我想見面跟你談談。于是我們約著到圖書館的宿舍見。

我并非想和龍重新開始，我只是想明白分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讓他感到窒息？雖說如此，我還是精心地布置了一下，錄音機里放的是他最愛聽的張學友的歌，而我也穿上了最漂亮的裙子。龍敲門進來后我卻木頭了，坐在靠門的藤椅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龍蹲在我面前，不停地訴說著分手以來的悔恨和對我的思念。我內心有淚翻騰，但想到他對我的傷害，心便硬了起來，始終不為所動。龍看到我似乎不想原諒他的樣子也頗絕望，說我不奢求你原諒，打擾了！在他走出門的那一刻，我扭頭望了他一眼，龍轉身回來緊緊地擁住我，喜極而泣，不停地說謝謝你麗兒，是我對不起你，讓我從此好好對你。就這樣，分手半年后我們又復合了，依然瞞著兩邊的親人。

那段時間，我家中也遭了些變故，弟弟出了車禍，命是保住了，可多年的積蓄全花光了，父母不得不出外打工，而照顧弟弟的事便落在了我頭上。那段時間，生活的困窘，家庭的現狀讓我一度很憂郁，我把龍當作我唯一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