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生豬期貨的價格平抑作用展望

趙崇鈞，陳彥暉

（上海海事大學經濟管理學院，上海 201306）

1 引言

豬肉作為我國人民的主要肉類食品，約占我國肉類消費總量的七成，但卻在較長一段時間里因為其價格的較強波動性，對普通民眾的日常消費以及養殖戶的利益產生了消極影響。2019年，我國生豬價格在觸底后經歷了持續回升，下半年大幅上漲不斷刷新歷史高點，2020年1月1日我國生豬平均價格為11元/kg，12月底均價上漲到了33元/kg左右，漲幅約為200%。2020年3月價格雖有小幅下降，但依然處于高位。消費者轉向其他肉類的消費，替代效應使得雞肉、牛羊肉價格也出現超出CPI漲幅的攀升。部分低收入人群面對接連飆升的豬價不得不放棄肉類食品的消費，大量養殖散戶也在劇烈的價格波動中承受著無法靈活調整供給，所帶來的成本上漲。

從20世紀末主動調整購銷政策開始，我國生豬產業一直在積極探索有效的價格發現機制和穩定策略。但近年來的多次疫病不斷打破原有的供需平衡，蛛網效應給養殖戶帶來了“供給決策難”的問題，基于上一周期價格制定出的供給策略無法使得供給和需求在同一時空里達到平衡。例如，當上一周期豬肉價格下降，養殖戶會不約而同地選擇在本周期內減少供給，供不應求又會導致生豬價格回升，但供給的調整卻只能在下一周期發生，之后的供給過剩又會將本該平衡的市場置于波動的狀態。

期貨作為一種金融衍生品，在我國部分農產品市場中有效地發揮了穩定現貨價格的作用，也在近幾年被我國部分專家學者認為是平抑豬肉價格的一種可行方案。2018年2月，中國證監會正式批復大連商品交易所的生豬期貨立項申請。在2019年9月的“中國玉米產業大會”上，大商所透露將持續推進供給側結構改革，表示正在積極促成生豬期貨的上市。生豬期貨即將背負著價格指導、規范現貨市場等期望在我國上市，其對我國生豬產業的影響將成為市場參與者的關注重點。

2 生豬期貨平抑現貨價格的機制

我國的生豬市場在過去多年間經歷了價格的劇烈波動，隨著生豬期貨發行條件趨于成熟，建立并健全該期貨市場被廣大學者和政策制定者認為是穩定“豬周期”的一種可行方案。未來生豬期貨市場平抑現貨價格的波動主要通過以下四種機制實現，如圖1。

2.1 期貨市場推進養殖規?；?/h3>

我國生豬養殖方式主要分為散養和規模養殖，規模養殖中“公司自養”和“公司+農戶”兩種模式比較常見。隨著市場經濟迅速發展、大量原散養戶涌入城市生活和工作，我國生豬養殖已經在2007年進入規?；l展的初級階段，散養農戶大幅減少，但改變的進程比較緩慢，市場還需新鮮動力推動進一步的養殖規模化。

大量的理論和實證研究已經證明，生豬養殖的規?；瘯鸬届倨健柏i周期”的作用。根據Futrell[1]等的研究發現，美國生豬價格周期性波動弱化和養殖規模化程度的趨勢一致。楊軍、徐志剛[2]等人也在相關文獻中得出了“生豬養殖規?；潭扰c市場波動呈現明顯的負相關關系”的結論。這個現象的出現主要是因為規模化養殖會通過四種渠道解決在蛛網效應下養殖戶難以穩定供給的問題。

1）規?；髽I的豐富資金儲備使得其能靈活地調整供給。當豬肉價格上漲時，由于大型養殖企業有大量資金和資源支持，他們能夠有效地增大產能，而當豬肉價格下跌時，規?；髽I的強大經濟實力會使得這些企業沒有必要像散戶一樣，淘汰能繁母豬或者退出養殖市場，這使得他們在未來面臨新的價格變化時能夠有充足的供給儲備。

2）規?；B殖會提高控制動物疫病的有效性。根據價格波動性分析可知，我國生豬價格受到偶發性事件的影響非常大，歷史上的多次動物疫病對供給端和需求端都施加了較大壓力，進而引起了我國豬肉價格的幾次大幅波動。規?；B殖會鼓勵養殖戶學習科學的養殖技術以及疫病防控方法，有助于企業獲得科學的指導并做出快速反映，避免疫病對供給產生劇烈影響。

3）規?；B殖會減少信息不對稱性。生豬養殖的特殊性使得大量散戶沒有辦法確定合適的供給量，他們中的大多數只能依靠上一周期價格來確定本周期的供給，市場中需求和供給出現較明顯的不匹配現象。而規模化養殖企業能夠借助非常強大的信息優勢，組建相對專業的團隊對未來的市場走勢進行預估，并且借助更加廣泛的信息渠道建立更加合理的市場預期。

4）規模化養殖模式下形成的合同生產方式進一步減弱了蛛網效應的消極影響。供應鏈中下游的企業通過與規?；B殖企業簽訂協議采購的方式提前為養殖戶提供未來的需求信息，幫助養殖企業放棄原本的擬銷定產模式，實現定量定產，這有可能將直接切斷生豬產業內蛛網效應的根源。

2.2 期貨市場指導現貨標準化

期貨市場的一大主要功能是為現貨市場的交易產品提供標準化的交易規定。我國生豬產業如今正面臨著標準化養殖程度較低的問題，各地區的生豬養殖在品種、瘦肉率等各方面都有較大不同，出欄生豬的質量參差不齊。這給我國生豬期貨市場的形成，特別是標準化合約的制定，造成了較大的困難。但如果期貨市場能在標準化初期階段應運而生，同時相關機構通過養殖補貼、技術指導幫助各地區養殖戶減小其產品特征與合約標準之間的差異，其將逐漸倒逼現貨市場的標準化發展。豬肉質量的提升和標準化有助于實現我國生豬產業的規范化，企業將更加便捷地實施品牌建設項目，整理現在分散的市場份額以穩定供給。同時我國生豬產業會因為肉品質量的提升獲得競爭優勢，這將進一步刺激國民對本土豬肉的需求，為產業的需求端輸入穩定的持續動力。

2.3 參與者進行套期保值交易

套期保值又稱對沖交易，是指交易者在買進或者賣出實際商品的同時，在期貨市場中賣出或者買進數量匹配的期貨交易合同以規避價格發生不利變動帶來的風險。對于作為供給方的生豬養殖戶而言，其主要擔心的風險是未來價格的下降導致其收入縮水，養殖戶可以通過簽訂自己作為空頭方的期貨合約鎖定一個未來的交易價格以避免風險。如果未來現貨價格上升，交易價格已經能夠滿足供給者的期望，損失在可承受范圍之內；如果未來現貨價格下降，根據合約規定的價格進行交易可以幫助養殖戶獲得可觀的收益。對于作為需求方的屠宰及加工企業來說，其主要擔心的風險是未來價格的上升導致采購成本升高，他們同樣可以通過簽訂自己作為多頭方的期貨合約鎖定一個未來的交易價格，其成本將以供給方類似的方式被鎖定。

期貨的套期保值功能幫助供給和需求端鎖定比較穩定的收益，進而幫助穩定生豬產業的供需，更加確定的未來交易行為使得市場參與者可以更好地把握市場節奏，把蛛網效應帶來的復雜供需循環影響降到最低，幫助穩定現貨市場的價格。

除此之外，利用期貨進行套期保值也會幫助養殖戶活絡資金進而穩定供給。生豬養殖業是需要大量初期投資和運營資本的產業，根據估計，100個存欄量的養豬場至少需要超過50萬元的初期投資，在運營過程中飼料和疫病應對都會引起大量的現金流出，這為養殖戶進行供給調整造成了較大困難。大多數散戶和中小企業沒有辦法在面臨市場變化引起的資金周轉壓力面前迅速做出反映，而生豬期貨提前確定交易的本質可以幫助養殖戶活絡資金。當養殖戶急需資金穩定供給時，他們可以通過農業訂單貸款等方式將期貨合約的預期收益變現，把未來的收益用于現在的運營所用，供給得以進一步穩定。

2.4 價格發現功能輔佐決策過程

期貨的價格發現是指基于期貨市場的組織性和規范性，市場參與者能夠通過交易將信息集中在該市場中以形成能夠反映供求情況及未來價格變動趨勢的期貨價格。期貨市場中的交易行為將包含三方面信息：各種商品的內含信息、市場參與者對新信息的解讀和判斷、市場對未來價格變化的預測，基于此形成的交易價格能夠較好地反映市場情況。

我國生豬市場價格波動的主要來源是供需調節的滯后現象，考慮到生豬生產周期較長的特性，養殖戶的供給決策無法完全依賴現貨價格反映的供需關系來確定，現貨價格的指導效用非常低下，再加上散養戶沒有辦法獲得專業的價格預測建議，從整體來看，生豬行業缺乏有效的價格形成機制。例如，當市場實際供給大于需求時，現貨價格會被短暫壓低，養殖者便會使用當前的現貨價格來決定未來的供給，減少母豬存欄、降低產量會使得下一周期中供給缺乏，供不應求又將價格推高，如此循環下去，養殖戶始終難以找到市場中的供求平衡點，導致豬價出現長期的波動。引進生豬期貨市場后，養殖戶減少供給的行為會立即被期貨市場的參與者察覺，期貨的價格會迅速調整以適應新的供需關系，此時期貨市場的報價將會取一個在原價格和現貨市場被壓低的價格之間的中間價，不管是供給變化還是價格變化都會小于無期貨市場的情況，波動得以有效收斂。

此外，“期貨+訂單”的合作模式也會幫助生豬市場穩定需求。屠宰及加工戶與養殖戶簽訂銷售協議意味著銷售環節被提前，雙方簽訂的協議價格可以根據期貨市場的價格倒推決定，這有效地解決了訂單需求模式中的價格確定問題，在期貨市場的價格指導下，訂單可以幫助市場形成有效的需求。

3 政策建議

為了使生豬期貨能夠更加有效地穩定豬肉價格，未來我國的生豬產業以及期貨市場需要配合發展才能起到真正的作用。

3.1 多維度推進生豬規?；B殖

規模化養殖有降低養殖成本、優化疫病防控方法、更加靈活地利用期貨市場等作用，生豬期貨對標準化的高要求使得養殖企業會不斷迭代自己的養殖技術進而倒逼規?；?，但在上市之前及上市初期，政策對養殖規?；闹笇П夭豢缮佟?/p>

1）我國可以考慮提高生豬養殖門檻以控制散戶比例。散戶養殖者的供給策略通常不夠理性，根據現貨市場價格追漲殺跌可能會導致價格劇烈波動，產生的蛛網效應使得供需平衡難以形成。一個較有效的提高養殖門檻的方式是強化現有的環保政策，嚴格的養殖環境規定會幫助市場擠出規?；藴驶芰^為低下的養殖者。但在此過程中，政策制定者也應該充分考慮到散戶的信息弱勢以及被淘汰的養殖戶的生活保障問題，避免非洲豬瘟時期激進政策對小規模散戶生活帶來的強大沖擊再次出現，我國政府應該為這些養殖者或轉行或規?；臎Q策提供長期的資金及政策支持。

2）我國大量養殖戶無法實現規?；且驗殡y以獲得大額融資，幫助中小企業解決融資難的問題能夠加快其規?；M程。從外源融資來看，我國應該積極通過金融市場為生豬產業開道，在提供更加多樣化的抵押貸款的同時降低款項發放的門檻，同時積極探索圍繞優質企業、聯系整條產業鏈展開供應鏈融資的可能性；從內源融資來看，我國應該鼓勵健全產業內部融資機制，同時鼓勵企業使用自有資金進行再投資。

3）政府直接為規?；髽I提供養殖補貼也能夠形成有效激勵。我國如今對養殖規模化的定義較為寬泛，對養殖戶規模的分類也不夠細節，相關機構應該首先帶頭進一步劃分規?；潭?，然后制定具體的補貼標準，為大型規模養殖場提供精準補貼，激勵散戶及中小企業提升養殖技術、提高出欄規模。除激勵效用外，政府補貼也能夠幫助實現規?；M程中降低成本這重要的一步，養殖戶獲得補貼后可在較長時內保證規?；粩鄶U大的趨勢。

3.2 提高疫病防控水平

疫病防控不僅要覆蓋生豬養殖、屠宰和加工，同時也要包括運輸活動的全過程。疫病防控水平提高對于價格波動的影響在于減少不規則因子的波動，同時幫助市場穩定供給和需求以保證其他政策的有效發揮。

完善的規章制度是高效檢驗檢疫的基礎?；鶎诱畱摮掷m宣傳防疫重要性，同時規范自己的防疫和督查工作流程。相關機構可以通過周全的問責制將檢疫任務和工作小組的薪酬掛鉤，要求生豬檢疫人員和防疫機構簽訂目標責任書，全方位保證內部管理和運營效率。

同時，我國應該大力培養專業的防疫人才。生豬養殖的防疫專業人士需要充分了解畜牧業的特性，并且應該長期保持對新疫病的清楚認知。從高校提供的初期培養開始，國家就應該投入大量的教育資源并且通過就業扶持鼓勵高中畢業生選擇相關專業就讀；在高校畢業階段，相關機構應該完善選拔系統，通過標準化的公考、面試招聘專業畜牧人員；在從業期內，防疫機構應該組織定期的更新學習，邀請國內外前沿學者介紹新階段的典型疫病和控制策略，不斷更新從業者專業知識。

此外，我國應該傾斜部分資源至偏遠地區以幫助其硬件軟件更新。在我國不少縣及鄉鎮，基礎防疫設施較為缺乏，基層政府應該加快修建并完善專門的生豬檢疫工作站及相關設施，積極幫助企業進行病死豬無害化處理，配備專業化設備及人員以建立起定期的消毒制度，甚至可考慮在大量鄉鎮聚集地區投入修建細菌和檢疫實驗室。

3.3 教育普通養殖戶并培養成熟投資者

針對我國農產品期貨交易較難滲透到普通散戶的問題，我國政府應該積極開展對農戶的培訓和教育。我國大量生豬養殖戶分布在零散鄉鎮，地方政府可以考慮以鄉或縣為單位開展期貨市場基礎知識普及教育，定期邀請期貨從業人員為農戶答疑解惑，通過開展廣播電視培訓、進行鄉鎮廣播宣傳、組織面對面的講座、印發相關宣傳物料等教育方式為養殖戶提供市場風險管理指導。同時也應鼓勵年輕的鄉鎮政府工作者學習農產品期貨知識，在生豬期貨上市之前培養出一批能在未來指導養殖戶進行套期保值交易的基層工作人員。

此外，成熟的機構投資者作為市場的主要參與者，能夠為期貨市場的擴張提供持續動力，我國可以考慮在生豬期貨的發展過程中逐步放寬機構投資者的準入限制。這些機構投資者能夠幫助擴大交易規模、提高市場流動性和活躍度，其自身的成本和信息優勢也能夠使得期貨價格更好地反映市場的真實供需，也就是說，吸納成熟的投資主體能夠通過前文介紹的價格發現機制幫助穩定現貨價格。

3.4 加快推出統一的市場標準

生豬交易的核心參數為規格、瘦肉率、品種等，這些參數無法達成統一會使得交割產品的品質參差不齊，給標準化合約的制定帶來困難，同時也增大了交割過程的不確定性，阻礙了期貨市場的迅速發展及效用發揮。

首先，我國應該盡快推出全國統一的養殖標準，并通過行業協會等專業機構的指導幫助養殖戶產出符合標準的產品。養殖標準應該覆蓋選種、哺育、飼料配比、檢驗檢疫等全部養殖重要環節，行業協會將在此標準的指導下與基層政府密切合作，對地方養殖戶進行定期教育和指導。同時應鼓勵散戶搭建合作社，幫助養殖戶接收大批量訂單，促成散戶之間的合作以實現同步的品質提升。

同時，發展穩定的優質種群也會幫助促成生豬產品的標準化。如今，最受歡迎的豬種一般由市場情況決定，大批養殖戶被價格牽著鼻子走，而放棄了對一些優良豬種的培育。我國應該在相關機構的指導下對有穩定質量、雜交優勢明顯、生長速度和繁殖性能較高的優良豬種進行推廣，例如將大約克等良種豬作為我國生豬產業核心豬種，將零散資源集中到相對穩定的優質豬種上，這些豬種能夠較好地適應各省市不同的氣候狀況，幫助市場建立標準化程度較高的供給端。

在標準制定和專業指導之外，保證對政策實施的全流程跟蹤尤為重要。第一，要鼓勵各市場參與者訂立更加細節、具體的內部標準，將行業標準細化到企業運營的每一個環節中。第二，要對標準的實施進行及時的跟蹤評估，定期對于現行標準進行復查和梳理，嚴厲打擊不符合規則的非標準化產品，同時建立完善的反饋機制以對不合理的規定及時剔除。

3.5 多種交割方式向結合

根據對美國生豬期貨交割方式的演變研究可知，美國從現貨交割改為現金結算后，生豬期貨的套期保值功能有所加強，期貨價格的波動性也有所減弱[3]。這為我國生豬期貨的發展提供了可行的發展路徑，但現金交割的高效運作需要各部門和市場要素的全方位支持，在初期發展階段，我國可以考慮采用現金和現貨交割方式并存的交割制度。

具體來說，現金交割制度是指對到期日未平倉的合約按照一個計算出的結算價格估計盈虧，以現金支付的方式結束合約。要使用該種交割方式，首先應該保證市場中有合理的參數來作為計算結算價格的基礎。市場需要農業部門盡快設計出高效的、涵蓋信息豐富的生豬價格指數。因此我國生豬期貨市場發展初期的交割方式應該以實物交割為主。之后，市場可借鑒美國交割方式演變的成功經驗，不斷加大現金交割比例以增加市場流動性，同時為市場吸納更多的參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