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老酒江湖

劉雪兒

蔡守國的人生關鍵詞，離不開“白酒”。

北京西二環的天泰賓館一樓，有一處白酒門市，蔡守國喜歡在那里辦公、飲茶、喝酒，累了就看看落地窗外幾棵翠綠的槐樹和小白楊。他的辦公室擺著五十多箱貴州茅臺。家里的三個地下庫房，藏有10萬瓶老酒，其中3萬瓶是25年以上、品相好的標本級珍品。當年有人出價1億元想要部分收購，但被他一口拒絕了。

入行20年，蔡守國見多了誘惑和背信棄義。有人賣幾套房，花上千萬元買一批號稱2009年產的某品牌老酒，結果全是假貨。去年北京還有個富豪，花幾千萬買老酒，但蔡守國一眼就看出，對方“著道（行業術語，被騙的意思）”了。

在這個封閉的名利場內，造假者一夜暴富和受騙者傾家蕩產的戲劇同時上演，場內貪婪者有之、背信棄義者有之，愛好大于利益者亦有之。

曾拒絕上億出價

蔡守國對酒真正產生印象是9歲那年，家里搬新居，叔叔們過來暖房，父親拿出兩瓶上世紀70年代的洋河酒，叔叔們沒舍得，只讓開了一瓶，剩下的那瓶現在還在家里收著。蔡守國收了那么多酒，哪瓶都沒有當年剩下的這瓶洋河酒好，這瓶酒里滿滿的都是人味兒。

2000年畢業后，蔡守國開始收酒，當時報社記者收入很高，蔡守國拿出工資的一大半收酒。彼時物價不高，一瓶80年代的飛天茅臺才500元。

蔡守國收酒主要出于興趣愛好，沒想著拿去賣，直到2006年才開始大力收老酒。當時蔡守國正好離開傳媒行業，開了家廣告公司，也在掂量著還有哪些東西可以投資。蔡守國觀察到中國房價開始上漲，這會帶來生活必需品的漲價，于是判斷新酒肯定得漲，那么稀缺的老酒更得漲價。

2008年到2014年，由于之前膨脹速度太快，行業行銷不暢，尤其是2012～2014年出現滯脹，商戶日子非常難熬，酒賣不出去，很多人不得已轉行。但對蔡守國來說，這反而是收老酒的機會。2013年春節，蔡守國便抄底了千萬元的老酒。當時蔡守國的信心很堅定，因為行業平穩時不容易看到機會。

對蔡守國有影響的反而是抗拒誘惑。有一次，在北京西交民巷存放老酒的小樓里，蔡守國安排朋友聚會喝酒。喝到興起時，一個朋友說你這有多少把鑰匙。蔡守國說三五把。朋友讓蔡守國把鑰匙都給他，里面的酒也全歸朋友，第二天一早安排財務打錢。大家以為這不過是酒場逗樂，沒當回事，結果第二天一早，朋友打電話說是真事，出價一個億起。但蔡守國婉拒了。

小樓里存的六七千瓶酒，占蔡守國精品老酒的七八成。當年蔡守國若一個億出手，到現在三個億都收不回來了。蔡守國說：“因為一開始就沒打算當生意去做，純粹當做收藏。”

在蔡守國眼里，老酒就是他的情人，很多酒都有它的文化符號，比如標有“1987年洋河先進工作者獎品”的酒，蔡守國當時以三倍于普通品種的價格軟磨硬泡拿過來的，你說它值多少錢？蔡守國還有一個柜子里全是人民大會堂和中南海的特制酒。當年汾酒董事長來小樓參觀，看到一瓶人民大會堂特制汾酒大曲，問他們工會主席都說他們廠沒有。

有北京土豪花幾千萬買的老酒全是假貨

蔡守國很喜歡干這一行，但過程中也有失落的時候，比如遭受背叛。

2011年，一個他非常信任的農民工兄弟送來幾瓶酒，發現里面有假酒，他給退了。他們認識七八年，此前關系非常好，每次農民工來北京蔡守國都請吃住請喝酒，資金短缺都先給打錢，沒想到這樣，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造假技術不斷在提高。原來看商標、酒瓶、瓶蓋等外觀就行;后面看酒體，比如酒體粘稠程度、酒花時間長短，最后還要聞味，因為老酒揮發后可能摻雜新酒。被騙的人不計其數。幾年前，山東有個人賣幾套房，花上千萬元買一批號稱2009年產的某品牌老酒，結果鑒定為假貨。去年北京有個新入行的富豪也花幾千萬買老酒，很多行里人說是真的，蔡守國點出了問題所在，鑒定那是假貨。

從商標、字體、薄膜、綢帶、酒瓶、包裝到酒體，有一個疑點都是作假。蔡守國早年也趟過坑，至今地下室擺著五六十瓶假酒。

每天，微信上找蔡守國鑒別真品的朋友不下20位，大多數是假的，從看圖片到給出結果只需1分鐘。

除了提高鑒別技術，蔡守國也很注意渠道的真假。圈子里人經常一塊喝酒，會打聽渠道里面的事，誰誰誰賣假酒給別人，蔡守國回家一匯總，趕緊在微信上備注好，拉進自己的收酒黑名單。老酒行業不會造謠中傷別人，再說沒有不透風的墻，所以信息一般是真的。

蔡守國總結造假有兩類，一類是對行外人的做低仿的網絡售假，一類是對一線收酒農民工做高仿的造假。

其中，外界對老酒圈的誤解主要來自網絡售假，這才是真正帶壞行業的過街老鼠。這種一般是先注冊空殼公司，以公司名義賣給客戶，注冊信息可能是街邊一個身份證被冒用的陌生人，出了問題你也不知道找誰。有的公司存在一個月，只為開幾張票，開完就注銷。

五六年前，北京一家大型拍賣公司，拍了一兩百瓶的地方國營茅臺，700多萬元，里邊至少五六十瓶有問題。圈內人知道，但圈外人不知道，一般人喝不出來，時間長了更看不出來。這個拍賣行10筆單子里有1筆有問題，剩余9筆積攢美譽度。業內人一般不從拍賣行買，因為都是第五六手了，加上10%傭金，成本很高。

拍賣行良莠不齊，和拍賣公司自身庫存、鑒定團隊、規模、地域性都有關系，有些甚至沒有貨，從蔡守國他們這里拿貨，只做個純中介。在網絡上，消費者首先會比價，而不去看東西，所以網絡拍賣的水更深。

說白了，所有帶收藏屬性的行業都有門檻。什么樣的人能真正賺到錢？第一要懂行，會識別真酒，第二要有一定的資本積累，也就是抗打擊力，做正當生意的話，沒有1000萬元不要玩。

造假是老酒圈很鄙棄的行為，十個造假的人里，一個可能會飛黃騰達，兩個會全軍覆沒，七個會一蹶不振。有的人因為造假被“弄進去”了，有的人被索要巨額賠償，很少人能善終。北京有個人賣了400多箱假茅臺，后來被刑拘;有個賣鐵蓋茅臺、開勞斯萊斯的人，也突然從朋友圈消失了。

蔡守國一直相信老酒是有感情的，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當他想辦一個老酒博物館時，正好遇到了酒界泰斗秦含章（1908.2.15～2019.8.15）。

認識秦老前，蔡守國收酒多是自娛自樂;認識秦老后，蔡守國覺得身上責任大了，有必要為酒行業的文化傳承點一盞小燈。直到2018年秦老把“秦含章博物館”的名字授權給蔡守國，他才真正把興趣轉換為事業。如今，第一家秦含章博物館在南通開業，第二家就要落地北京。

摘編自“AI財經社”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