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欠你一個擁抱

昨稼

小時候我非常喜歡窩在爸爸的懷里，爸爸的胸膛很寬很溫暖，可以在他的懷里肆意撒嬌打滾兒。后來，我可以騎在他的脖子上了，能看到遠處的風景。他就那樣抓著我迎著風奔跑逗我開心，我在他的肩上笑呵呵的。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呢？

大概是在我升初中開始住校以后，在爸爸的小女孩開始有自己的心事后，父親和女兒之間的那條溝就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寬了。

小學的時候，爸爸總會在我跟他撒嬌的時候親親我的額頭，親親我的頭發;初中以后，我不再跟他撒嬌，甚至開始有意無意地跟他保持距離。我不再跟爸爸分享關于我的事情，包括在學校的學習、生活以及少女多愁善感的心事，也開始拒絕爸爸的懷抱和親吻。我以為像這樣微小的細節他并不會在意，直到某天清晨他來喊我吃早飯時，趁著我熟睡時輕輕撫摸我額頭的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他一直都知道我在悄悄遠離他。

住校后，我的性格也開始發生改變，十三四歲的我就像鉆進了一條沒有出口的巷子里，變得敏感、孤僻起來，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我腦海里那些怪誕的想法。每次放假回家，我就把自己關進房間里，看書或寫日記，然后還要把日記本藏起來。我雖然也不會跟媽媽分享我的心事，但我很喜歡靠著媽媽，感受她身上的溫暖，跟她講一些學校里發生的有趣的事情。我的整個世界似乎只把爸爸一個人排除在外了，我和他之間能說的話題實在太少了。

就這樣，爸爸在我親手畫下的結界外獨自徘徊了好幾年。

在那幾年里，“爸爸”這兩個字對我來說似乎只是生活里一個身份的象征，同時爸爸仿佛只是個工具人似的存在：一年四季風雨無阻地接我回家或送我返校;沒錢的時候我就向他伸手，而他也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要求;在學校遇到事情后打一個電話，他就會風風火火地趕來。而當他做完這些事情之后，我總會留給他一個背影，并且選擇性忽略他做的這些事情背后的細節以及他或欣喜或焦急的心情。

每次我回家，他總會準備很多東西，忙前忙后的，帶著明顯的討好。有時候連我都覺得自己過分，面對這樣捧著整顆心來愛我的他，怎么就能視而不見，把他對我的好全部推到一旁置之不理呢？

爸爸不會做飯，可以說在家里幾乎沒有做過飯，但他很擅長煎餅。有時候我只是無意間說自己想吃煎餅了，他就會興奮地準備所有食材，坐在爐子前小心翼翼地烙每一張餅。他的手藝很好，以至于我每次在學校食堂看到煎餅的時候就會想念他做的煎餅。

回學校之前，他總讓我拿這個拿那個，我嫌煩就會用沉默來回應他。離家前我會習慣性地和媽媽抱一抱，告訴她我走了以后不要想我，爸爸就坐在車上用羨慕的目光看著這一幕。小學的時候每天放學回家我都會開心地跳到他的身上跟他說我回來了，但現在女兒長大了，變得難以親近了。可他卻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做著一切。

中考成績出來前，我一直沒說自己考得怎么樣，整天窩在房間里補初中三年里少睡的那些覺。他也不敢問我考得好不好，每天定時定點輕手輕腳地來喊我吃飯，叫醒我以后還要說一句：“先吃飯，吃完再睡。”直到我把一中的錄取通知書放到他面前，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氣，然后就跑去跟他的哥們兒炫耀了。

高中以后，我和他一年中只能在一起那么幾天，能說的話就更少了，距離自然也越來越遠。有時候我在想：父女之間究竟應該如何相處？我想的事情他不懂，他說的那些事情我不感興趣，每次我和他面對面坐著，中間都會隔著大大的“尷尬”兩個字。幾分鐘后，不是我找借口回屋看書離開，就是他假裝有事情要做逃走。當我漸漸長大意識到自己以前那些幼稚無知的行為和想法，想要改變我和他之間的狀態時，才發現我們之間能產生的互動越來越少了。

以前他問我關于學校的事情的時候，我不是敷衍回答就是沉默，導致他后來有什么事情想問我，卻已經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所以后來每次回家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我開始主動跟他分享一些我在學校里遇到的事情或煩惱，他會聽得很認真，卻給不出什么回應，因為他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回應我的問題了。我對他感到很抱歉，在我性格敏感不穩定的那幾年里，傷了他的感情和心，但抱歉和請求原諒的話，女兒對父親是很難說出口的。

高一、高二兩年里，我和他之間保持了一段難得的平穩、和諧的交流期，我有什么事情會主動詢問他的意見，他也會主動問我在學校有沒有什么困難和煩惱了。但到了高三，課程和考試全擠到了一起，高考的壓力一天比一天大，我的情緒開始起伏不定，每次回家也沒什么好心情。那天他問我想吃什么東西的時候，我只是下意識地就沖他喊道：“你能不能不要煩了？！”看到他有些驚慌和無措，我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么。他沒有說話，只是機械地轉身離開。那個落寞的背影我永遠都忘不了，他邁出房間門的那一瞬間，我的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我又親手把他推離了我的世界，連帶著他那顆被我傷得支離破碎的心。

返校前，我一直試圖找機會和他說一些話，但他幾乎不會和我待在同一個空間里超過一分鐘，后來他甚至離開了家讓媽媽送我回學校。我偷偷抹去眼淚，想著等下次回家再說，可這一等就等到了高考結束。

高考結束那天，他來接我回家，我剛出考點，就看到站在人群里四處張望的他。我穿過人群向他跑過去，在他注意到我之前緊緊地抱住了他，他遲疑了一下才抱住我。他以為我考砸了，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小時候哄我那樣說：“沒事沒事，爸爸不是在這兒嘛？我來接你回家了呀，沒事兒的……”

我在他的懷里點點頭，淚水很快打濕了他的衣服。對不起爸爸，我一直欠你一個擁抱;對不起爸爸，年少的我不懂事，一次又一次傷了你的心，你卻始終守護在我的身后;對不起爸爸，我愛你！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