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村

孫君飛

帽子村原本叫圓石村，然而熟悉它的人都叫它“帽子村”或者“那個像帽子的村子”。連圓石村的村民們也習慣向外人介紹說：“我們的村子像一頂帽子，戴在高高的山崗上。”時間久了，便沒有人再叫它原來的名字了。

圓石村似乎并不介意人們這樣稱呼它，許多年來，它果真像一頂帽子那樣，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直到有一次，從東邊刮來一陣大風，仿佛有幾百頭獅子在吼叫。村民們從未見過這么大的風，一個個被吹得搖搖晃晃，卻不忘趕回每一只鴨子，拴牢每一頭牛，然后關緊門，坐在家里，等待大風刮過，恢復平靜。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令村民們目瞪口呆卻又無可奈何的事情。只見整個村莊晃晃悠悠地飄升起來，越升越高，而且隨著大風的方向越飄越遠。有人不聽勸阻地打開門，因為她的孩子還沒有回家，她想看看會不會有奇跡發生。然而，即使孩子們此刻已經回到帽子村，也找不到任何一座房屋了啊。好在大風已經減弱下來，整個村莊緩慢平穩地飄飛著，一路向西，人們似乎坐在安全舒適的飛行島上，也沒見什么土堆和石塊掉落下去。鴨子照舊吃著玉米粒，牛鈴照舊悠然地搖響著。幾個孩子迫不及待地打開門窗，嘗試用手摸一摸云朵的鼻子。人們看見杯中的茶水既不傾斜，也不晃動，就端起來安安心心地喝著。膽子更大的人甚至邁出家門，到鄰居家議論著，聲稱他們的村莊果真變成一頂大帽子，大風一吹就飄到了天上。

“是啊，咱們村變成一頂大帽子啦！帽子村，帽子村，真的沒錯！”孩子們也跟著嚷嚷。

自從這次空中飄游以后，帽子村似乎喜歡上了隨風旅行，只要大風一起，它就晃晃悠悠地飄升起來，越飛越遠。如同幾百頭獅子吼叫的大風雖不多見，但是像幾十頭獅子吼叫的大風，在一年當中還是能夠遇到一兩次的。帽子村就默默地抓住機會乘風而起，也不管落沒落下來不及回村的人，便勻速平穩地開始了它的空中旅行。其實村民們已經做足了準備，他們在廚房里放滿新鮮的蔬菜，盤子里的水果也堆得高高的，母雞照常生蛋，母羊的奶水也十分充足，就連孩子們也知道帶上書包，里面的課本一本也沒少，同時還裝著心愛的玩具。

帽子村帶著村民們看過天空之城、彩虹國和星海幻夢街，那些倒著生長的樹木、用嘴一碰就盛開的天使花、靠打滾就能填飽肚子慢慢長大的青毛獸，這些都讓村民們流連忘返。帽子村的好奇心也許更大，只管帶著大家朝著高處飄升，不停地前行著，自然會忘記返程的時間。幸好帽子村的老人們已經發現了控制它的辦法，只要大家齊聲高喊“石頭！石頭”，它就會緩緩地朝下降落，轉過身開始朝著回家的方向默默地飛行，直到平安落地。

帽子村的名氣越來越大，慕名前來拜訪的人也越來越多。有個商人甚至愿意投資一大筆錢，將它建成“天下第一飛行村”。村長和一些村民雖然答應下來，可是大風遲遲不來，好不容易等到大風，帽子村卻紋絲不動了。前來試乘“天下第一飛行村”的那個商人很想賺錢，要求村長和村民們把自家的大石頭都搬到村子外邊去，還要求大家用力扇扇子、使勁吹氣，希望借此將風弄得更加猛烈一些，可惜帽子村還是一動不動。

商人氣急敗壞地問村長：“帽子村真的曾經起飛過嗎？”

村長手里拿著契約，看了一眼他和商人簽名的地方，肯定地說：“我們的圓石村確實被大風吹起過，而且不止一次。有一次遇到大風，正在圓石村做客的朋友來不及回避，就跟著我們一起飄游到天上，游玩了天空之城，還給自己的孩子購買了小禮物，他們能夠作證；村里的那些孩子們在空中旅行時也畫了幾張圖畫，畫得很真實，現在請你跟我去看看吧。”

商人一邊聽著村長的解釋，一邊嘟囔著說：“帽子村……圓石村……帽子村……圓石村……不對呀，難道村民們的叫法是一個咒語？他們叫得多了，心里也相信自己的叫法，這個村子果真會像帽子一樣，一旦遇到大風就被吹起來？如果這是帽子村的秘密，那我豈不是拿到了一把金鑰匙？”

于是，商人對村長說：“現在，你吩咐全體村民，不分大人小孩，開始大聲叫喊：‘帽子村，帽子村，我們的村子是草帽！你們要一直喊，一直喊，直到整個村莊在大風里飛起來為止。”

當村長的吩咐傳遞下去后，村民們都興高采烈地喊叫起來：“帽子村，帽子村，我們的村子是草帽！”他們拍著手，跺著腳，還在大風里跳起舞，最后干脆唱起歌：

帽子，帽子，

我們住在神奇的帽子村，

村里也有圓溜溜的大石頭。

嘿！大石頭，

那么多的大石頭。

可是這有什么關系？

大風起兮帽子飛，帽子飛！

這時，風越刮越大，簡直是一百頭獅子加上一百只老虎的吼叫。商人緊緊抱住一棵大柳樹，等待著奇跡的發生。可是，帽子村除了被風吹走一些灰塵和枯葉外，其他東西依然安安穩穩地停留在原地，每一根樹枝都在隨風搖擺，猶如大鳥扇動翅膀，卻根本沒有起飛的意思。商人扭著頭，朝村長大聲吼著，要他們賠償他的損失。村長也大聲回答說：“你看，我們也盡力了，帽子村它偏偏不肯為你飛一次。再說，你已經簽了字，不管賺與賠，你都拿大頭啊。請你消消氣，最該生氣的應該是我們，帽子村再也不能起飛，我們生活里的一大樂趣也沒了嘛！”

大風逐漸減弱下來，村長邀請商人在家里喝茶吃飯。商人也想弄清楚帽子村遇大風不再起飛的原因，便答應了。席間，有位老先生拿過商人和村長簽過字的契約，仔細地看了看，不由恍然大悟。他對商人解釋說：“帽子村遇到大風不再起身高飛，原因就在這張紙上。過去，我們確實喜歡在口頭上說我們的村子像帽子，這比圓石村的叫法更親切，更準確。時間一長，帽子村的稱呼就有了魔力，大風一來，我們的村子就像帽子一樣被吹到空中，帶著村民們快快樂樂地旅行一番。可現在，你寫下來的這張紙不叫它帽子村，而叫它圓石村，這三個字是它的本名，沒有錯，可你卻不知道這是第一次有人把它的本名寫到契約上。這一寫，就把它固定到了紙張上，甚至可以說把它給固定死了。它只能像石頭一樣變得越來越沉重，失去了帽子的輕逸和力量。即使大風刮斷了它的樹木，它也不能再隨風遠游了！”

商人一直在悶悶不樂地思索著什么，聽到這兒，不由站起身給村長、老先生以及在場的村民代表們敬酒致歉：“對不起，各位！你們的損失確實比我的大，希望以后我還能有機會為圓石村做些貢獻，希望你們生活得更加愉快！”

只見村長哈哈一樂，環視著大家，然后對商人說：“這個請你放心，剛才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嗎？即使帽子村再也無法起飛，我們的村民不還是能夠唱歌跳舞，看起來非常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