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文筆這件事

和菜頭

剛剛開始寫作的人，最常見的問題都一樣：極端在意文筆。

這樣的做法當真很糟糕。在開始寫作的時候，最困難的事情是完成一篇完整的文字。但是，許多人大概是覺得這個難度梯度還不夠，還要自己額外加一項要求：以優雅的姿勢完成。結果就造成文氣中斷，最后幾句有種恨不能趕緊結束的感覺。

文筆是個絕大的誤解，當一個人在沒有能力評判作品價值的時候，就會開始聊文筆，因為這樣最安全。從中學開始，我周圍就有一堆孩子，作文比我寫得漂亮，會用許多我不會使用的語句，贏得廣泛的贊譽，被視為“文筆一流”。從我上網開始，我見過無數用詞考究、句子精巧，恨不能每一句都是金句的網友，那樣的文章讓人望而生畏，覺得今生也難以在中文上企及如此水準。

然后，他們寫著寫著都不見了，而我還在。

后來我慢慢開始理解，人們看到那樣的文章，都會真心地贊美文筆，不過贊嘆完了也就完了，回過頭來，人們還是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看我的糟糕文筆。原因很簡單：文筆只是文章的很小一部分，如果用房子來比喻的話，它只相當于房子的墻面和地板。墻面刷得再平整，地板的木紋打磨得再漂亮，房子本身蓋歪了，或者房子太小，里面的人也不會覺得舒服。那些讓我為之驚嘆的美文，過幾年我回去再看，往往發現除了精美的語句，文章里一無所有，自然也不會有任何生命力。

所以，在一開始寫文章的時候，先盡量忘記文筆這件事情。如果是要講故事，那么應該優先考慮這個故事從哪里開始，在哪里轉折，又在哪里達到高潮，最終又是如何結束的;如果是要講道理，那么應該優先考慮從哪里引發話頭，如何引出觀點，然后正面反面怎么論證，最終如何得出結論，而且把可能遭到攻擊、引發爭議的地方抹平，或者加點鋼筋，免得被人一炮就給轟垮了。

由于不用考慮文筆的問題，所以寫作的時候會很自然流暢，不至于隨時停下來找漂亮的字眼，反復調節句子結構。你是怎么想的，你手下也就那么寫了。這是四平八穩蓋小平房，可能不那么漂亮，但是它能站得住。沒有明顯的優點，但也沒有致命的缺陷，關鍵勝在文氣貫通，順遂心意，極少出現手底下文章跟不上自己腦海中想法的情況。

像這樣的小平房蓋多了，人自然也就變得熟練和自信起來，提筆就能開始寫作。通過這種方法，最重要的是讓自己學會評判事物的標準：我們究竟是從整體上來衡量一件事情的得失成敗，還是用某個局部、某個切片來下判斷？

以文筆評判一篇文章的價值，用的是相同的一套方法論。以文筆作為寫作核心價值的，最后寫出來的只是一堆漂亮的垃圾。這是我在寫作上遇見的第一個大坑，希望你能及早意識到這一點。雖然大家注定都得跌進去一回，但因為有我，也許你能更快一些爬出來，專注于寫作本身，找到寫作的快樂。

（林冬冬摘自《你不重要，你的喜歡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