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比我年長12歲。幾年前病故了,去了另一個世界。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因為與哥哥年齡差距較大,哥哥性格又老實厚道,大事小情都讓著我。哥哥不會罵人,生氣時語塞,光跺腳說不出話來。印象中,沒罵過我也沒動過我一個指頭。
哥哥長得慈眉善目,人緣也特好。不僅爹媽喜歡,村里村外也人見人夸:“看人家老劉家那大小子,像個姑娘似的,又文靜又老實,還能吃苦,對父母也孝敬。”有時在議論中還會加上一句,“這找對象可不愁,誰家姑娘嫁過去準享福!”
雖然沒指名道姓地差評我,我聽了心里清楚,在村民眼里我照哥哥一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淘氣,不聽話;好打架,還經常頂撞大人。反正在當地淘小子身上有的毛病我幾乎全有,也難怪不受人家待見。當然,偶爾也能聽見一兩句好話,“就是脾氣差點,但不犯混。腦瓜還挺靈。”言外之意,我除了聰明一些,沒有多少優點。對于村民的評價,我似乎不以為然,反正離長大還早呢!
童年時短。還沒玩夠呢,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不久,哥哥考取了錦州師范學院,離開家鄉到城里去讀書。自那以后,我們見面的機會便越來越少。
全國“三年困難時期”的第二年,我考上了高中。當時,我讀書的那所中學,將近150名畢業生只考上4人。我是其中之一,也算給家里爭光了。開學前,已經在外地工作的哥哥,專程請假回來送我入學。
坐落在縣城南山坡上的那所高中,是當時錦縣(現為凌海市)唯一一所“高等學府”。學校離我居住的鄉下大約有30里路,不通火車也不通汽車。要上學,就得靠走路去。途中要經過好幾個村子,包括我初中時的母校所在地金城鎮。金城與錦縣縣城一河之隔。那條河就是遼西有名的大凌河。早年,每到雨季河水上漲時有擺渡,過往行人可以花上幾角錢乘船過去。不知何時,擺渡的停了。人們要想過河,就只能沿著鐵路橋邊上狹窄的便道走過去。有時遇到有火車通過,只好停下來手里牢牢抓住路邊的欄桿,防止被巨大的氣流沖下橋去。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特別是要經過那座鐵路橋,家里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早就定下來,由哥哥送我。
8月末的遼西大地,“秋老虎”依然像火一樣,瘋狂地烘烤著還未成熟的莊稼。很長時間沒下一滴雨,走起路來又悶又熱。哥哥幫我推著那輛一步三晃的老舊自行車,馱著重重的行李和自帶的口糧,穿過一道又一道青紗帳,艱難地走在去往縣城方向的路上……
我們兄弟倆從早上7點鐘出發,直到中午才到達目的地,足足走了4個多小時!撂下行李,真是又饑又渴。哥哥說:“咱們一塊找個地方吃頓飯吧。”聽后,感到正中我的心意。但可惜,只高興了半截。一打聽,原來,因學校離縣城遠,周邊除了農村,連個小飯館也沒有。我突然想起,早上出發時,考慮周全的母親,特意給帶上一些路上吃的。當我從書包里拿出來準備和哥哥分享時,他卻謝絕了。說什么也要留給我中午和晚上用,怕萬一食堂沒有飯。好心的哥哥,寧愿自己挨餓,也不讓弟弟受半點委屈。他空著肚子踏上了返回家鄉的路。 這年寒假,我回家時正好碰上哥哥也在家休假。一天,母親讓我倆挑上一擔白菜,到離家十幾里外的一個叫右衛的集市上去賣,好給我湊足開學后的學費錢。
冬天清晨,雖說頂著大北風,我們哥倆有伴兒,說說笑笑地并未感到怎么冷。不大一會兒就到了集上,很快賣掉了白菜。正準備往回返時,哥哥突然在街頭的一個小飯館前停下來,他撂下肩頭的扁擔,拉著我的手說:“今天哥請你下館子。”我還以為聽錯了。知道家里供我上學籌錢不容易,這回我沒有那么饞嘴。我說:“咱們還是回家吧。”哥哥很堅定地說:“不,這回哥一定要請。你忘了,秋天送你入學時,還欠你一頓呢。當時沒辦法,學校周邊沒飯館。”他邊說邊拉著我進到屋里。“這回哥請你也不花賣菜的錢,你不要怕媽說什么。哥哥這月開了47塊多,給媽留了40塊,我還留了7塊做零花錢,足夠花了。而且來前,我還和媽打了招呼。媽也說,讓我帶你吃頓飯,平時也吃不到多少油水,就算是對你考上高中的獎勵!”聽了哥哥這番話,我心中好感動。
在一張陳舊但還擦得干凈的木桌前,我們對面坐下來。每人要了一塊玉米面大貼餅子,一碗燉鲇魚湯。用東北白瓷做的二大碗裝著,湯里有兩條拇指粗細的小鲇魚 。因燉得時間長,魚肉和魚刺幾乎剝離。這應該是附近小飯館中最好的佳肴了。一算賬,飯菜總共才兩塊兩角錢!老板娘看著我們哥倆,咬著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餅子,吃得滿頭是汗,又往碗里一人給添了一勺湯。“別急,慢慢吃。落落汗再走。下次來,別忘了還到我這……”一邊聽著她兜攬生意,一邊細細品味著碗中的湯:“好像好久好久沒吃過這樣的飯了,真是香啊!”要知道,這可是哥哥請的,又是在中國特殊的“三年困難時期”!這也是哥哥一生中,唯一一次與我單獨在一起吃的一頓飯!
冬日里,離開那個生意興隆的小飯館,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中倍感溫暖。
這已是60年前的一段往事。每當憶起與哥哥短暫相依的日子,心中總是默默地在想:“假如還有來生,我還愿與哥哥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