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濤
柴亞娟的《慧姐》《狗性》《顛倒》比較集中地體現了一個女性作家寫“散文化微型小說”的敘事特征和文體形態。這三篇作品是從一個女性作家“很家常”的敘事角度開始的,三篇作品都有一個被稱作是“娟”的“我”,都選取了“我”身邊的同事、親人、姐妹等熟悉的人物作故事的主人公。“我”作為一名“女性家常故事”的講述人,敘述姿態和講述基調都很真誠、很隨和,就像和親朋好友坐在餐桌上講自己最熟悉的同事和親人的故事一樣,充滿著一種人間的煙火氣和真實感。
《慧姐》寫大學實習生“我”眼中看到的一個鄉村女民辦教師慧姐的形象,她在那個落后的鄉村環境中遭遇到了極為慘烈的不公命運;《狗性》更家常了,講的就是“我”的一個弟弟養了一條撿來的狗,最后競被這只狗咬死的驚心故事;《顛倒》的故事主人公是我的“醫生大姐”,她在診斷“子宮肌瘤”的過程中,因替患者“我”著想,講了病情“不用手術”的真相,結果就被醫院院長“勸說”提前退休了。這三個故事都是發生在我們平常普通的百姓家庭,故事講述人起頭的敘述都是從我們日常生活的油鹽醬醋茶開始,這些故事主人公經歷的事就是我們每個普通人可能都會經歷到的。這就是柴亞娟這“三題微型小說”一開始就能把我們帶入普通底層人的平常生活和共同經歷一樣。所以我把柴亞娟的微型小說故事的精心選材和已確定的敘述視角,先做一個“散文化的家常、隨意和自由”的敘事解讀。但指出這一點并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這不是柴亞娟這種寫法的微型小說的基本特征和文體意義。
柴亞娟微型小說的敘事方法最值得大家關注、最值得評論家去研究的地方,是作家究竟是怎樣把一種家常化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命運創作成為充分體現了微型小說文體特征的文學作品的?換句話說:柴亞娟是怎樣把家庭瑣事和普通百姓的生活構思成為一篇能震撼讀者心扉的真正的微型小說的?
綜合看這三篇作品可以發現:柴亞娟在她最熟悉的也是最普通的熟人、親人的身上,抓住了他(她)們最終的:或者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或者以自己的謀生職業被剝奪等材料來體現出底層普通百姓大起大落的悲劇命運。而在這三個主人公令人震驚的悲劇命運中,包含著一個十分深刻的時代意義和人生哲理,柴亞娟把一個女性作家筆下的散文化的家常材料變成了一個涵義深厚、立意新穎的高質量的微型小說了。慧姐作為那個時代的鄉村民辦教師,對自己的職業極為上心,對自己的家庭和丈夫很是認命和專一。盡管她的丈夫不是自己的初戀和所愛,但她像中國千千萬萬的那個時代的婦女一樣,認了這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命后,恪守婦道,專心相夫教子,她的這種認命也是中國千千萬萬個那個時代女性命運的一種文學概括。但這樣的一個慧姐,命運之神仍然沒有放過她:丈夫姜天得了重病癱在床上,她四處打工積攢了一點錢后開了個“慧姐飯莊”,掙下的錢用來照顧重病的丈夫;就是這樣一個默默埋頭、努力抗爭人生中的天災人禍的普通鄉村女性,最后竟然被人殺害并碎尸了。是誰殺的她?為什么要殺她?故事講述人“我”就著敘述視角的限制恰到好處地“留白”了,這就為讀者創建了一個能展開藝術想象的巨大空間,這也就是微型小說文體最經典的構思方法。柴亞娟就是這樣,讓一個鄉村普通女性經歷了大起大落的人生命運;并與她的悲劇命運相關聯,讓讀者去想象時代和人性中的若干深層內涵,這就是柴亞娟的“散文化女性微型小說”最讓人看好的文學創意和藝術魅力。
同樣的分析路徑也適合于《狗性》和《顛倒》。“我”的那個當小學生的弟弟看到了一條受傷的小狗可憐,就帶回來給小狗治傷和喂食;因母親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對,弟弟就抱著狗跑到父親的墓地去睡覺了;弟弟病、小狗也病,弟弟就把自己的好飯好菜、自己治病的藥分了一半給小狗;弟弟的愛心和善待養大了小狗,但這條小狗在被弟弟點燃的“二踢腳”驚嚇后,競像餓狼一樣撲倒并咬了弟弟,弟弟就這樣得了狂犬病死了。弟弟和大多數的農家子弟一樣賦有個性和愛心,但弟弟的善意和童心卻被他精心拯救和愛它的小狗毀滅了。他死于自己的拯救對象,這條小狗給了他的恩人致命的一擊。“恩將仇報”的故事再次震驚著我們的心靈。這是一個活生生的善良的充滿愛心的鄉村孩子,就這樣死于自己的愛心和寵物,弟弟的生命為代價換來了驚醒,這就使得一個散文化的敘述鄉村孩子的人生命運的家常故事,立刻灌注進了高質量的生活哲理和人生箴言。
《顛倒》的故事本來也很女性、很家常。“我”40歲那年被三家醫院都診斷為“子宮肌瘤”要做手術。而做手術前再由“醫生大姐”做超聲波檢查,“醫生大姐”發現是誤診可以不用做手術,“我”萬幸地保住了子宮。當我來到醫院面謝“醫生大姐”時卻被告知:“醫生大姐”因對我講了“不用手術”的真實情況,被人向院長告密而被“勸談”退休了。好人沒有好報,“醫生大姐”為什么會遭遇如此的人生命運,故事講述人還因“敘事視角”的限制,仍恰到好處地做了“微型小說留白”處理。這就使得柴亞娟的一篇散文式的敘述自己的日常生活故事的作品,就這樣因人物大起大落的命運,因這樣的命運又隱含著沒有點破的創意內涵——這兩條就使得柴亞娟的家常、隨意、自由的散文化敘事的材料,變成了一個非常符合微型小說文體規范的微型小說經典故事;故事主人公有了突變的悲劇命運;故事情節意外地構成了大反轉或大曲轉;而這些就是微型小說文體的基本特征和文體魅力。
當然,僅憑三篇作品就定性柴亞娟微型小說的創作個性和作品風格是遠遠不夠的。我們可以這樣說,柴亞娟的這三篇作品說明了微型小說文體有一種這樣成功的文學構思:家常化的隨意形態的散文材料,只要緊扣人物的命運來構思,只要讓這個家常、隨意、自由的散文材料能包含一個高質量的人生哲理的立意,并用符合微型小說創作的規律和情節結構來“留白”微型小說創意,這就能使一篇散文化的故事材料改造成為成功的微型小說。而柴亞娟作為一個女性作家,從“女性意識”的角度來感知女性的日常生活和家人的普通生活,用正宗的微型小說方法來煉錚隋節、講述故事以及創建立意,這會使一個女性作家特別敏感的生活題材和藝術感受變成正宗的體現“女性微型小說”創作風格的優秀作品,其中“散文化女性微型小說”就是這樣的一種成功寫法和優秀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