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食堂記憶

自從公司有了食堂，每天中午在“吃什么”方面就省了很多心。

食堂的飯菜很豐盛，六菜一湯的標準，每天的菜都不重樣，主食是米飯和饅頭，外帶甜點、水果或酸奶，營養和美味都兼顧了。有幾位同事說兩個月體重就長了六七斤，天天嚷嚷著晚上回去不吃飯了還要去健身。即使這樣豐盛的飯菜，仍然有同事覺得不合胃口，開飯時在食堂轉上一圈，皺皺眉，然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叫外賣。

這就是所謂的“眾口難調”。歸其原因，就是因為現在的條件太好了，物質極大豐富了，充足的食物讓人們的胃口更挑剔起來。這讓我不由地想起了我上中學時的食堂，那令人難忘的、窘迫的食堂——那時候的飯食基本就是為了果腹，根本就談不上什么味道、營養，能吃飽就不錯了。

初中時我們都住校。那時候幾乎家家的主食都是莜面和白面，所以學校的主食也基本都是莜面或者白面。面粉是學生從家里帶來的，交到食堂后換取等量的飯票，交多少面就換取多少飯票，吃飯時再用飯票到食堂打飯。由于大家都不想把最好的面粉帶到食堂，所以我們吃的基本上都是小麥加工過三四遍后的面粉或者是全麩面。

由于面粉的品質不統一，所以用堿的比例就不好掌握。堿用過量了，饅頭就成了黃饅頭，我們就稱其為“黃金塔”；堿用少了，饅頭就像石頭一樣堅硬，我們就稱其為“鵝卵石”。無論是“黃金塔”還是“鵝卵石”，那依然是我們的食物，還得用來充饑。當然，偶爾我們也會惡作劇一下，把“黃金塔”或者“鵝卵石”偷偷放在校長門口，向校長示威。校長也很無奈，也想過很多辦法，但是問題始終無法徹底解決。

有一次大家吃了一頓“黃金塔”，第二天一早就發現有人在學校的黑板報上用彩色粉筆寫了一行大字：紅山子中學的PH值已經超過了7，預計期末要超過14。請同學們小心食用，以防灼傷！

學校的黑板報是在靠近校門口那排教室的外墻上，所有的老師和同學每天都要從黑板報前面經過，所以這一消息馬上就成了學校里的熱點新聞。這次校長是真的發火了，組織全校師生開了大會，表態一定要找到那位寫大字報的同學，要給予最嚴厲的開除處分。這件事在學校折騰了一個禮拜，但最終也不了了之，后來學校的饅頭質量似乎有所提高。

其實比起吃莜面苦力的遭遇，“黃金塔”和“鵝卵石”的待遇還算是能夠接受的。

莜面苦力在我們當地農村是最普遍的一種面食，其做法是按照一定的比例在圓底鍋里放水和莜面，加熱待開鍋時要不斷地翻動，使莜面成蠶豆大小松散的顆粒狀，翻炒均勻后出鍋就可食用。由于這種面食不易消化，所以抗餓，干重活時一般都要打苦力吃。據說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人們才把這種面食美其名曰為“苦力”。

學校里人多，打苦力用的是直徑兩米多的一口大鍋，鍋臺有一米多高，翻炒苦力用的是裝煤用的大板兒锨。做飯的兩位大師傅個頭都不是很高，每次翻炒苦力的時候兩個人都要站在鍋臺上，一定要兩個人對著同時翻炒才不會讓苦力糊鍋。

其實翻炒這么大一鍋的苦力完全就是一個體力活，再加上鍋里呼呼翻騰的蒸氣，兩個大師傅不一會兒就熱汗淋淋，揮舞板兒锨翻苦力時的汗水就多半落在了苦力里。有時候大師傅要是感冒了那就會更慘，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清涕，反正是眼看著一滴滴從鼻尖落入鍋中。

由于學校儲存面粉的柜子被老鼠咬出了幾個洞，所以我們經常在苦力里吃出黑色如黃豆大小橢圓形的東西，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其實這也不算啥，最恐怖的是在苦力里吃出個另類來。

一天晚上放學后，大家和往常一樣打了飯圍在火爐旁邊吃邊聊，火爐上放著鋁飯盒，飯盒里是同學從家里自帶的咸菜。

有一個同學發現自己飯盒里的一大塊苦力用筷子怎么也夾不開，于是就用手去撥弄，撥弄一下發現苦力里面還有毛，仔細一看是老鼠的毛，再仔細一看是被板兒锨鏟斷的半只老鼠，那位同學“哇”地一下就吐了出來。圍在火爐旁一起吃飯的同學趕緊湊過來看發生了什么，其他看到半只老鼠的同學也都嘔吐起來。

于是學校里很快就炸了鍋，其他班的一個同學從他的飯盒里找到了另外半只老鼠。同學們就帶著“老鼠苦力”氣呼呼地去找校長討要說法。最后學校給同學們重新煮了只有老師才能有資格享用的掛面，涉事的大師傅被學校通報批評并罰了款，食堂重新修理了儲放面粉的柜子，又針對食堂搞了一次大型的滅鼠行動，這事才漸漸平息下來。但那位吃出半截老鼠的同學寧可吃從自家帶來的冷饅頭，也不再吃學校的苦力了。

我所就讀的高中是我們縣城里最好的重點高中，但是學校的伙食并沒有比初中時好。初中時我們吃苦力和饅頭，到高中就只有玉米面發糕了。發糕就發糕吧，能吃飽也行，可每人每餐定量只有四兩發糕，不管你是男是女、是高是矮，一律等量分配。女生還好，基本都能吃飽，但對于我們這些十七八歲正在長身體的小伙子來說，根本就吃不飽。就那兩小塊發糕，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最多也就能吃個六七分飽，于是很多同學就從老家帶來易儲存的炒面補充。炒面這東西吃一次兩次還好，要是經常吃胃就會反酸，本來發糕就是酸的，再加上每餐吃的炒面，胃就受不了了，所以那時住宿的大部分同學的胃都不好。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的同學都有炒面吃，我就屬于那部分沒有炒面吃的同學，所以經常蹭同宿舍兄弟的炒面。蹭吃這事偶爾一下尚可，要總是白吃同學的炒面也不好意思了，所以就只能經常餓著。

白天餓還能扛得住，因為上課能分散些注意力，可夜里餓那才真叫難受，餓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實在困極了能睡著但是還會咬著被子從吃大餅的夢里醒來。有時候半夜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宿舍的幾個兄弟就偷偷地翻出墻到學校附近的菜地里找東西吃。

記得有一次，幾個兄弟從菜地里搬回來兩個大大的圓白菜，兄弟們就在宿舍里用手撕扯著吃，一會兒工夫兩個大圓白菜就被幾個兄弟像餓狼一樣的被消滅掉了。

還有一次，我們夜里去菜地找吃的，摸了半天只找到幾排大蔥，實在是沒有其他東西可吃，我們就摳蔥吃。其實空腹吃蔥的滋味也不比挨餓好受，一棵拇指粗的大蔥下肚，汗就從額頭冒了出來，眼淚和鼻涕也跟著出來了。從嘴到胃都是那種很通透的辣，嘴里的辣還能忍受，可是辣心的滋味就像有人抓住你的腸胃在肚里擰一樣。為了緩解蔥的辣味，就只能喝水，水喝多了肚子是起來了，但依然還是眼冒金星。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眼睛都是腫的，吃飯的時候嘴里還是辣辣的，吃發糕感覺還和吃蔥一樣。

參加工作已經二十多年了，從離開學校后就再沒吃過食堂。如今在公司又回歸了食堂生活，讓我又找到了學生時代集體生活的感覺。雖同是食堂，與學生時代的食堂相比，現在的食堂就是天堂，但學生時代的食堂也并不是地獄，只能說那僅僅是屬于我們的時代記憶，一段青春年少的流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