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清代是燕趙地區民間音樂發展歷程中的一個重要階段。在歷史、地緣和人口等因素的作用下,清代燕趙民間音樂的發展形成了獨特鮮明的融合性特征。
清代是滿族王室統治中國近三百年的歷史時期,也是滿漢文化融合并獲得巨大發展的黃金時期。自清室入主中原后,滿族人民在語言文化、生活習俗、價值觀念和審美意識等方面為漢族涵化,其音樂亦受到中原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
為鞏固政權,清朝統治者將滿族諸部編成了八旗分散在全國各地,其中居住在今河北地區的滿人為中原之最多者。除大量滿洲貴族散居于畿輔地帶,直隸地區的滿人還包括滿洲八旗駐軍、熱合行宮和外八廟的守衛官兵、從京畿范圍內前往長城以北的旗人、守護東、西陵寢的貴族、官兵、役夫等等,共有數萬人之多。“滿、漢兩個民族在音樂文化方面的融合,是在沒有借助任何強制手段的情況下進行的自然融合。而這種融合有著互相吸引的特點。”
在宮廷,統治者一方面沿襲了以漢文化為主體的中國傳統音樂,昆曲、弋腔、梆子戲、吹打樂等漢族音樂體裁和形式被廣泛用于宮廷的典禮儀式和娛樂生活中;另一方面也保留了許多滿族的民間藝術形式,如慶隆舞、喜起舞、女童清音、連廂、道喇、朱赤溫等。這種共存的格局促成了藝人們在表演風格、旋律曲調、劇目情節等方面的交流和影響。不僅如此,他們還將滿、漢藝術元素進行了有機融合,產生出新的表演形式。如在避暑山莊的乾隆萬壽慶典中上演的宮廷承應大戲,主要是根據元、明雜劇和已近失傳的古代傳奇劇目,用昆、弋兩腔譜成的大型戲劇形式,其中的舞蹈部分大多使用滿族民間歌舞女童清音的舞匯,將漢歌與滿舞融為一體,成為宮廷滿、漢音樂文化融合的一個代表。
在民間,滿漢音樂文化的融合體現得更為普遍。最能代表清代燕趙地區滿漢民間音樂融合發展的藝術形式,應該算是“熱河二人轉”。道光七年(1827),五音大鼓藝人吸收了冀東蓮花落的唱腔和走唱方式,結合漢族地秧歌和滿族地平蹺的舞蹈元素,演繹出新的藝術形式,即“熱河二人轉”的前身。熱河二人轉是滿漢在音樂、語言、表演等多方面融合發展的優秀藝術品種,是清代滿漢音樂文化融合的一個精品。
入關后,滿族吹打中增加了大量漢族民間曲調和宮廷音樂元素,形成了獨特的演奏風格。如乾隆年間由清西陵區原內務府的滿人組織的“金花盛會”,就是當時一個滿族民間樂隊組織。據太平峪金花盛會的民間老藝人賈文從回憶:“同樣的曲兒,我們滿人演奏出來和別人的味道也還不同,因為我們是按照滿人說話的語音和氣概來吹奏曲子,從有金花盛會那天起,就一代一代把這種吹奏法傳下來了。” “金花盛會”演奏的音樂不似宮樂那樣呆滯、沉悶,也不同于當地其他民間樂隊活潑、輕快的演奏風格,而是有著一種深沉與活躍諧和的美感,表現出滿漢音樂在風格與樂曲上的某種融合。
與此同時,由于滿語和滿文傳播式微,一些滿族民間歌曲也逐漸使用漢語演唱,變為滿調漢話的演唱形式,流傳在滿、漢兩族雜居的地區。
伴隨著人口的遷徙流動,其所承載的音樂文化也隨之流經燕趙大地,融為燕趙民間音樂的組成部分。清代,燕趙地區成為北方音樂文化匯集、融合、傳播的樞紐。
戲曲方面。由山陜經張宣地區傳入的梆子腔影響最大。康熙末年,隨商幫流入的山陜梆子經過幾十年的完善和發展,越來越受到燕趙地區觀眾的喜愛。道光年間出現了當地人開辦的梆子科班,并在唱腔、念白、音樂等方面進行了地方化的改造,使源于山陜地區的梆子腔在新的文化氛圍的包容下,孕育出了對燕趙戲曲以及其他多種藝術形式產生巨大影響的直隸梆子,可謂晉、冀地方音樂融合的精華。
此外,四股弦是由山東菏澤一帶的民間花鼓丁香發展而成的;張家口地區的東路二人臺,其唱腔主要是今河北、山西、陜西、內蒙古等地流行的地方民間歌曲;流行于南部地區的西調(澤州調)系由山西上黨梆子發展而來;大平調是由山東、河南流入邯鄲地區的。
說唱音樂方面,嘉慶年間山東大鼓在大運河兩岸十分興盛,并形成了不同的流派;道光年間,從山東學藝歸來的馮福昌,將所學唱腔與本地流行的腔調糅為一體,自成風格,成為樂亭大鼓初期的代表人物之一;咸同年間,流行于冀中、冀南地區的木板書,其“南派”即由山東大鼓的“小北口派”而來的。
從音樂文化輸出的情況看,同樣是河北梆子的影響最大。同光時期,隨著直隸梆子班社大量涌現,演出地域也不斷擴展,不僅擴大了河北梆子的影響力,同時也對所到之處的民間音樂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除河北梆子外,絲弦于光緒年間經藝人張玉春、周殿喜傳入山西雁北地區的渾源、靈丘等地,經當地藝人改革后成為流行于山西地區的劇種;喝喝腔在光緒六年(1880)前后,由鹽山縣傳入今山東樂陵、寧津、慶云、陽信、沾化等地,并與當地方言結合,形成了具有山東語言面貌的喝喝腔。
清中葉以后,在燕趙地區興起的各類大鼓書日趨成熟,流播區域不斷擴大。光緒二十年(1894)前后,竹板書先后傳入山東、遼寧、山西等地;咸同時期,木板書傳入豫北、魯西北廣大農村,及沈陽、哈爾濱、太原等城市,山西和內蒙古等地也曾有其足跡;1880 年王憲章攜京東大鼓演于東北地區,并在當地廣收門徒。燕趙地區鼓書藝術的蓬勃發展形成了強大的輻射,對周邊地區以至整個北方地區鼓書藝術都產生了深遠影響。此外,滿漢融合的藝術之花“熱河二人轉”以其活潑的演出形式,也于清末時期遠赴東北、內蒙古等地區,受到當地人民的喜愛并融入其音樂文化之中。
有清以來,“闖關東”、“走西口”的移民主要是來自華北地區,河北移民即在其中占有相當的比例。大量人口遷入蒙古、關外地區,也將燕趙音樂文化帶進了這些地區,促進了滿漢、蒙漢音樂的融合。
元明清定都北京,燕趙地區作為畿輔之地,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都受到其重要影響。藝人表演、傳授的聲腔或劇種就在當地漸漸流傳開來,有的還經藝人加工,結合了本地音樂、語言因素得到進一步發展。皮黃腔在河北的早期流傳就屬此例。燕趙地區得京城文化風氣之先,在北京流行起來的藝術形式多半會迅速波及周邊地區,進而蔓延燕趙全境。一些在京的名角也由于多種原因流入燕趙鄉間,有力地推動了燕趙民間音樂的發展。梆子腔就是以這種方式逐漸興起的典型代表。
自元代以來,燕趙地區就與中國宮廷文化結下不解之緣。這一特殊的政治地位和地理位置,使清代宮廷音樂對當時以及近現代燕趙地區民間音樂文化的發展產生了一定影響。
部分清代宮廷音樂通過多種渠道流入民間,并在當地流傳開來。清音會是乾隆年間避暑山莊內一個由內務府人員組成的御用音樂組織。1915 年,白雪樵、王鑒殷、趙樹德等人向離宮藝人學習了十六首清音會曲目,并加入清音會。清音會自此從宮內走到宮外,逐漸成為承德地區的一個群眾業余藝術組織,清音會的樂器、曲譜及表演方式也隨之流入民間。如今這十六首樂曲仍在承德地區被傳承演奏,為清代宮廷音樂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
清代宮廷上演的昆、弋戲目,以及宮廷大戲也有不少流入民間。“五本大戲”中的很多單出,如猴戲、關公戲、《南北和》、《思凡》等,在承德地區民間戲曲班社中至今還在上演。民間藝人也吸取了部分昆、弋戲目的唱腔、故事情節、表演方法等,將其融進地方劇種,豐富了燕趙民間戲曲的發展。
宮廷藝人流入民間,不僅將宮廷音樂元素帶入民間,還擴大了民間音樂的從藝規模,促進了演出表演水平的提高。清代,由于各種原因被迫離開宮廷的藝人數量不少,其中許多人滯留在燕趙地區,靠賣藝、傳藝謀生,推動了近代燕趙地區民間音樂的發展。
乾隆年間,清西陵區原內務府的滿族同胞用從承德帶去的樂器組成了一百多人的大樂隊,并加入了大型的“龍燈會”、“童子夯”、“小高蹺”等舞蹈形式的表演,組織起了一個名為“金花盛會”的滿族民間藝術組織。其演奏的音樂多為北曲、民間小曲以及清代宮廷《導迎樂》中的部分曲調。“金花盛會”的表演內容和風格既有著濃郁地道的滿族音樂特色,又帶有一些清代宮廷音樂的特點,對今天滿族和清代宮廷音樂具有相當高的歷史文化研究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