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號桌

夜里十一點，她終于來了，滿臉歉意，說剛從另一座城市坐火車趕來，火車晚點了。我麻利地將一盤餃子下鍋，又泡了自留的好茶。“還是茴香肉餡兒，八兩。快吃吧，一定餓壞了。”

兩個盤子，各四兩，面對面放著。第七號桌，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和往年一樣。她慢條斯理地嚼著餃子，又不時沖我笑一下。我們喝了兩壺茶，聊各自的近況，誰也沒有提起他，那個叫翼的男人。

打包好那盤沒動筷子的餃子，遞給她，送她出店門。看著她上了出租車，我慢悠悠往家走去。腦子里，她和翼的故事連貫成了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

她和我一樣，也出生在這座小城。她和翼是彼此的初戀，僅限于借借筆記逛逛街，生日里一起吃碗餃子的那種。她說那時的自己很自卑，家里孩子多，經濟來源只有幾畝旱地和父親幫人家燒磚瓦所賺的微薄收入。她很羨慕班里的女生在周末有花花綠綠的漂亮衣服，有精致的小單肩包。當然，她內心深處最羨慕的，是那些青春灼熱的眼神，追隨在某個女生的身上。她確信沒人會注意到丑小鴨般的自己，可又不由得常常生出幻想：那一定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皮膚會有點黑；他應該也不太愛說話，不會嘻嘻哈哈個沒完惹人討厭；最好愛看書，會踢足球。

晚自習之前的黃昏，她最喜歡站在教室走廊邊的窗戶旁，望著小操場那一排筆直的白楊樹。那天她正看得入神，都沒發覺有人站在了跟前，一個低沉好聽的聲音說：“那排楊樹很好看嗎？怎么你老站在這里看？”她猛然回過神來，看到一張清秀真誠的臉正對著自己笑。“好看，就是好看。”她覺得自己的臉一定是紅透了，一定很難看，她語無倫次地低頭小聲答道。再一次在閱覽室碰見時，他告訴她自己叫翼，高一級，也學文科。后來他們一起去逛街，在漫天雪花里吃烤紅薯；在周末早晨起個大早，去爬東山的大草坡；在彼此生日的時候去“餃子張”，吃茴香餡兒餃子，一人四兩。他知道她喜歡數字七，所以每次都非要坐第七號桌。那些日子里，他們彼此并沒說過一句所謂的“情話”，連最簡單的“喜歡你”也不曾說過。

轉眼畢業，離校前的晚上，他們還是和往常一樣，緊挨著坐在草坪邊的石磚上，似乎沒什么太多的話要講。“你會把我忘了吧？”沉默過后，還是他先開口。“不會的。”接著又是沉默。沒有互贈禮物，沒有眼淚擁抱。

隨著年齡增大，父母不斷催婚，她嫁了。那個男人不喝酒的時候也算體貼，可一沾酒完全像換了個人。在被家暴幾次后，她果斷選擇離婚，獨自帶著兒子生活。后來她帶兒子又回到了小城，偶然間看到“餃子張”的店還在那個角落。其實無意間也聽一位同學說起過翼，說他一直沒離開過小城。她沒有過多打探關于他的消息。

那年生日，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餃子張”，那是我盤下這家老店不久后的冬天。后來每隔段時間她會來一次，每次都是茴香肉餡兒，坐第七號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