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康 辛婭

許多年來,我都不是十分樂意過生日。說到生日首先會想到年齡,就好像在提醒自己:又蠢長一歲了,又虛度一歲了,又老一歲了……我的生日偏偏又與一個傳統節日“撞車”,有假期有氛圍,想不記起都不行,想回避也不行,往往就把節日與生日一起過了。
在愉快領受親朋好友美好祝福的同時,不免也為自己正處于初老的年齡段而尷尬不已。看到許多比我年長的朋友退休之后,或頤養天年,或含飴弄孫,或周游列國,過得充實快樂,不免心生艷羨。更有“牛人”著書立說、開壇傳道,立功立德了還要立言,余熱發揮到了極致。面對這類令我欽敬的朋輩,我不得不考量自己今后還該干些什么。
說到“朋輩”就想起了“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這兩句詩來,是魯迅先生寫的。我一時技癢又玩起文字游戲來,斗膽把先生名句篡改為:“喜看朋輩成新寵,笑向書叢覓花枝”。我打算明兒寫成書法對聯,送給幾位置酒為我慶生的朋友以博取一笑。這應該代表著生日觀積極的一面。
生日,顧名思義,是一個人誕生的日子。人的一生其實就是由生到死的過程,梁實秋曾感嘆人到中年以后,“耳畔頻聞故人死,眼前但見少年多”。我的朋友雖然也早早走了幾個,但大多數都健康地活著。“頻聞”應是“偶聞”才是,但“少年多”則是真的,年輕的才俊在我面前揮灑著他們的青春與活力,讓我在看到自己早年影子,也看到自己身軀上由時光的霜刀雪劍雕刻出的溝壑,還有心上歲月堆積而成的老繭。不經意間,還能從年輕人尊敬的眼神里,看到隱約投射出的憐憫、同情的曖昧之光。毫不隱諱,這眼神我也有過,在二三十年前,面對我的老師和前輩,也曾為他們的衰老和無奈傷感不已。
二三十年過去了,我這“前浪”快要被“后浪”拍在沙灘上了,但“前浪”畢竟還混跡在大海里,云彩還在頭頂投下詩意的影子,海風還在鼓蕩著血脈,我不會一味悲觀。何況,那些少年可能會成為我的忘年之交。
“又過一番生日去,壽觴羞對親朋舉”。聚會結束,燭光熄滅,親友告別,一切歸于平靜。這個時候最宜獨處。這年月能獨處也是一種超值享受,獨處方能守心。多年前,著名詩人、學者流沙河先生曾給我一句贈言——“作獨行俠”,但我終究還是為俗事所累為物欲所惑而“獨”得不夠。雖然我也認可孤寂是眾生喧嘩中的另一類狀態,但我卻很少進入這種狀態。馬爾克斯說過一段名言:“生命中曾經擁有的所有燦爛,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歐陽修曾表達過這個意思:“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說的是當年在洛陽做官,備受皇上器重恩寵,很是“燦爛”了一陣,其驕傲和榮光足以回味一輩子,所以晚年冷清寂寞一點也沒什么可嘆息的了。我的過往不曾“燦爛”,但也不是一片晦暗。能在生日里撇開世俗和偏見獨處獨思,至少心里是明亮的。
生日總是與朋友相關,因為生日祝福大都是朋友送上的。舊時有一副拆字聯,叫“人貧雙月少,衣服破半風多”。說的就是一個人貧窮了朋友(雙月)就少,衣服破爛虱子(半風)就多。我不是富人,但也非貧困戶,屬于基本溫飽型,因此朋友也就不多不少。其實,老人的朋友也會逐漸減少的,要么風流云散,天各一方,要么深潛不露,大隱于市,但在老朋友生日這一天還是會有人浮出水面。
年齡大了,朋友固然可以少交幾個,但“衣服”卻不能“破舊”,該漿洗的要漿洗,該縫補的要縫補,別讓人輕看或者厭惡才是。這其實是愛惜自己的另一張皮膚。生物界的虱子在城里雖然沒有了,但爬行、叮咬于肉身之外的“虱子”還是有的,隨時都可能附體,永遠也不會絕跡,必須保持干凈整潔,不給其藏身之地才是。
“自斟生日酒,閑理去年詩。活計惟書在,衰容只鏡知”。這是宋代詩人王湛有名的生日詩,算是說到我心坎上了——酒,就不自斟自飲了吧,多年不寫詩了也就無詩稿可整理,鏡子更不屑(或不敢)照了,不照還可以自欺欺人一下。倒是讀書的活計還經常在干,讀書筆記還經常在寫,順便也記錄一下所思所想。
生日小感,比無感要強,至少證明感覺尚未完全遲鈍,但愿有生的日子天天有所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