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煙

鐘興

我不抽煙，但領導抽煙，于是，我學會了點煙。

從北方到南方，從農村進城市，大學四年畢了業，到單位再四年，我為領導點了無數次煙，訓練成了一見領導做出摸煙的動作時，我本能的反應，就是掏出打火機，“啪”的一聲。我感覺，那清脆的聲音太悅耳了！

為領導點了千萬次煙后，我終于成了單位的副科長。

只是想不到沒過多久，領導崗位也來個“辭舊迎新”——單位換了局長。事實上，換局長倒不要緊的，關鍵是，新來的林局長居然不抽煙，于是我只能努力工作，來取得新領導的青睞和欣賞。

之前為領導點煙點太多了，林局長來，我不但自己不適應，單位同事們看我也不太適應了。因為他們私下說我是“靠點煙點來的副科長”，說實話，雖然我工作能力不錯，但我也清楚，為領導點煙與之前的提拔肯定有一定的關系……

就這樣，我干了五六年，還是原地踏步，甚至沒有一點要被提拔的跡象。雖然我的工作成績也有目共睹，但民主測評時，就是過不了關。有時想想，在這單位實在沒意思，要不是心有不甘，真想干脆一走了之，自己創業去。然而，在這樣的環境下創業，談何容易？

還好，我結婚了，后來又生了孩子。這一切把我心中的郁悶也沖淡了許多。

那天，父親來看孫子，背了許多農村的特產過來，當然也包括家里母雞下的雞蛋。這一趟，一千多公里路呀，路上，雞蛋就只碎了三只，但還是讓父親心痛不已。

父親在我這里待了不到半年，就堅決要回去，因為他過不慣城市生活，也放不下老家養的雞、鴨、鵝，當然，還有那頭老黃牛。

我知道，父親更不習慣的是，一來為了給孫子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二來他也不愿意讓我在媳婦面前為難，所以堅決地把抽了幾十年的煙給戒了。

當我知道留不住父親時，就給父親買了回老家的火車票。我選的是星期六下午的火車，這樣，早上我還可以請他去剛開張不久的一家大酒店喝早茶，也算為他餞行。

這家大酒店因為租用的是我們單位的房子，所以單位一些接待客人的飯局，也基本就定點在這酒店。酒店還給我們單位每個干部都送了不少消費券。

父親是第一次進這樣豪華的酒店喝早茶，從進門開始就表現得畏畏縮縮的，顯得很不適應。為了不讓他太緊張，我特意選了一個靠窗戶的位子坐了下來。父親看到酒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睛似乎有點迷離。

也許是因為要離開我、離開孫子了，父親一度表現出一股離愁，可能是想穩定自己的情緒，他到處摸口袋，突然說要抽支煙。

我讓服務員拿來一包本地產的煙，父親不太熟練地抽出一支，然后有點不知所措。我才想起，父親已經好久沒抽煙了，他沒帶火柴。因為林局長不抽煙，我也早就已經不在口袋里放打火機了。

我習慣性地叫服務員拿一只打火機過來，父親還怯怯地問：“這打火機要錢嗎？”我聽著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服務員用托盤送來打火機，我輕輕地按下，久違的“啪”的一聲脆響后，躥出了藍色的火焰。父親似乎更緊張了，好幾次都沒能對上火，煙在他那顫抖的手上晃個不停。最后，他還習慣性地用另一只手遮風，之前，他一直是用火柴點煙的。

就在為父親點煙的過程中，我看到父親暴露的手，那種粗糙與古銅色，那種如老樹根一樣的青筋，一根一根地延伸到他的手臂，直到他的脖子、額頭，還有在兒子面前那膽怯、緊張的眼神……

父親回去后不久，有發小來南方，他跟我說：“你爸爸這次回去，在鄉親們面前算長臉了。”我問何故，他說：“他在你這里不但去大酒店吃了飯，你還為他買了煙，并且專門為他點煙……”

再不久，我被提拔為科長。聽說在會上，林局長力排眾議說：“該同志不但工作很努力，而且很有成效。此外，他還特別孝敬父親。能夠孝敬父親、孝敬長輩的干部，品質不會壞的。”

有一次，我與林局長單獨出差，我實在忍不住問到此事。林局長說，那天他陪父母親在酒店喝早茶，看到了我為父親點煙的那一幕情景。

這是我第一次給父親點煙，也是唯一的一次。想不到，幾年后，父親就因病去世了……

（此稿為第十八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入圍作品）

（發稿編輯：丁嫻瑤）

（題圖、插圖：孫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