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才光芒灼傷的普通人

薄荷

天才傳的主角一般性情乖戾，脾氣酷烈，人品可疑，先惹翻親朋好友，始可與觀眾共情。

小的時候讀《月亮與六便士》，驚訝于文風的犀利暢快的同時，卻很不吃天才傳的邏輯。覺得世人只看見天才耀眼的光芒，壯麗得不由人為它鼓掌叫好，至于那些僅僅因為距離天才太近就被光芒烈焰灼傷的普通人，就好像祭品，了不起得到一句“這也是命數”的唏噓也就完了，天才傳的主角一般性情乖戾，脾氣酷烈，人品可疑，先惹翻親朋好友，始可與觀眾共情，《豪斯醫生》就是這樣，《殺死伊芙》里的“小變態”Villanelle也差不離。所以天才傳，最忌瑪麗蘇——偏偏最近風頭正盛的《后翼棄兵》（又名《女王的棋局》），就走了這個路子。

《后翼棄兵》海報上姑娘手托下頜的凝視臉孔，很讓我想起《張看》這本書由張愛玲自畫的一版封面女性剪影，無論是發尾上翹的歐米伽發型還是那種作者所謂“孜孜地張望”的神情。劇集開局瀟灑利落：內向孤女，象棋天才，嗑藥加酗酒的變數，無視他人的傾向，天才傳的慣常步法一二三四，規矩齊整。故事的前半部分純粹是升級打怪式的愉快，最大的好處在于就事論事，沒有廢話。沒有過分渲染女主角和親生母親的感情戲，也沒有刻意制造孤兒生活的刻板困境。凡是跟主線無關的不必要支線一概砍去，只看女主一路向前高歌猛進，足以讓動不動就整POV（Point of View，視點人物寫作）的流行敘述手法汗顏。

《后翼棄兵》特別注意前后照應。比如女主角第一次想去參加比賽，沒有錢交五塊錢報名費，不得不寫信回孤兒院求助教自己下棋的校工大爺，承諾“如果你借給我五塊錢，我贏了比賽會還你十塊的”。錢借到了，比賽贏了，還錢的事兒自然給忘了。這是個非常真實而殘忍的細節，如果我們是批判主義者，大可以歸結為女主天性涼薄。然而人終歸是復雜的，一直到最后一集校工大爺去世的葬禮，女主低語“我還欠他十塊錢”為止，這條感情線上的敘事才終于閉環，為后來女主的動容和反復強調校工的啟蒙對于自己的意義做了穩當的鋪墊。她并非無情，只是一直停留在那個缺乏愛和安全感的小孩，并不懂得如何回報善意。事情常常也就是這樣，待我們好的人，我們固然會感激，可是也會逃避，甚至可能還會辜負。

女主跟養母的關系則流露出劇集現實主義的一面，鞏固感情的基礎首先是經濟。養母的丈夫離她而去，家庭財政陷入困境，女主大殺四方贏取獎金的能力在此時正好雪中送炭，產生了簡·奧斯汀式喜聞樂見的歡快效果。在穩固的經濟基礎之上，養母給了女主長輩式的陪伴和照料，也給了她女朋友式偷偷摸摸、胡作非為的樂趣，令女主對養母產生了難得的依戀。

以上兩條比較重要的感情線算是靠譜的，至于女主與劇集中其他重要角色的關系，就太有省事偷懶的瑪麗蘇嫌疑了，和經典瑪麗蘇的區別恐怕僅在于經典蘇的是女主柔弱美麗，而本劇蘇的是女主天資過人。這就回到了天才傳固有的問題：普通人，或者說那些天資不及主角的人，他們因為主角的存在而承受的生活的折磨，究竟應該如何呈現。《豪斯醫生》在這個問題上處理得相當好，基本拉到“人生實難”的高度;相比之下，《后翼棄兵》選擇了一種最沒有說服力的視角，即每個人最終都心甘情愿，不求回報，為女主付出。如果沒有這部分塑料花感情的處理，劇集得以保持初始的凌厲風格，還能更好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