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校里的刺頭學生

2011年9月，我成了一所職校汽車維修班班主任。

“張老師，你們班有幾個學生不在教室……其他人不確定，但肯定有一個學生是刺頭。”開學兩個多月的一天，臨近中午，我的手機響了。

我們辦公室不大，總共4位教師：老李、小王、李麗和我。我正準備往外奔，小王叫住我：“應該是去食堂了，你現在去食堂看看，說不定在。”

“又有刺頭。依依，我看這件事情挑頭的一定是他。”李麗對我說。

我沒吭聲，轉身往食堂跑。

1

開學第一天，我就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刺頭”。

新生報到那天中午，我在辦公室核查新生名單，全班就差一人未到，名叫徐斌。我正要打電話聯系，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男生的腦袋探了進來，“老師，我去教室報名，沒人，黑板上寫著……”

“是這里。”我打斷了他的話，“你是徐斌吧？”他進了辦公室，身后還有一名中年男人。

徐斌中等個子，國字臉，眼睛黑黑的挺有神，只是眉宇間有股與年齡不相稱的社會氣。中年男人是他的爸爸，很樸實，就是臉色似乎不太好，人也很瘦。

“不好意思，老師。家里有點事，耽擱了。”徐斌爸爸有點歉意。

“我姓張，徐斌的班主任，今后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好的好的，徐斌這小子其實蠻好的，就是有時候可能做事情沒腦子……呵呵。”他老爸笑得有點憨。

辦完手續，我告訴他們，去寢室整理好床鋪，徐斌的爸爸就可以回去了。

徐斌爸爸拽著兒子要離開。徐斌突然問了一句：“老師，食堂在哪兒？我們想先去食堂……我爸有胃病，吃飯不能晚。”

我有點意外：“可以，不過你的飯卡里還沒錢，充錢時間已經過了。要不這樣，用我的飯卡，我也要去吃飯，一起去。”我建議著，帶他們出了辦公室。

因為這次午飯，徐斌與我熟絡了起來，他大大咧咧地說自己有個外號叫“刺頭”。我問他為什么，他說：“不好惹唄！張老師你也可以叫我刺頭，老子的朋友都這樣叫老子。”

我當即批評了他這個“老子”很不恰當，他呵呵笑著，但也就注意了一下，又恢復如前了。

事實證明，確實“人如其名”，徐斌還真沒少惹事。

他先是在班里打了一位同學。我一調查，那名被打的學生并沒有招惹他，按刺頭的話說：“我是替兄弟出頭，我兄弟不過上課回答問題有點結巴，誰讓他下課笑話他，欠揍，活該。”

我批評他不管什么原因，打架就是錯的。他沒有吭聲，寫了保證書。

后來，他又參與學校的一起打架事件。“張老師，老子是最講江湖義氣的，我只是給自己兄弟去撐下場面，沒想動手。”

我只得再教育他。像這樣不大不小的事，刺頭確實惹了不少，但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逃課。

2

我站在食堂二樓的樓梯口，遠遠就看見刺頭和另外幾個同學大模大樣地坐在飯桌旁吃飯，每人胳膊上還戴著一個紅袖章。

我把包括刺頭在內的5個人，全“請”回辦公室了解情況。

正如所料，是“刺頭”挑的頭——帶同學去食堂的是他，問值周班學生借臂章提前吃飯的也是他——學校新規定，值周班的學生因為要維持中午食堂就餐秩序，第四節課可以提前吃飯。

我讓另外4人回班級寫保證書，下不為例。至于刺頭，這次要來點狠招。

“請家長？叫我爸來？”刺頭瞪大了眼睛，“張老師，不要啊，我爸身體不好，要是知道了，肯定……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保證不再曠課。”刺頭求饒。

“好，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但懲罰必須有。從今天起，教室外的走廊拖地你負責，一天3次，連續一個月，看你表現。”

他頭點得如搗蒜。之后一段時間，刺頭每天提前10分鐘做好自己的值日工作，又趕緊拎起拖把去拖走廊的地。偶爾和班里其他同學聊，大家也反映刺頭的表現很不錯。

3

很快到了學期末。一天中午，我正在食堂排隊打飯，德育課的陳老師忽然叫我：“今天你們班期末考試，徐斌居然連筆都不帶！這學生也太差了吧！”

當時我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本想下午去找刺頭好好問問，但事態的發展超乎想象，我們班學生期末考試不帶筆、故意不答卷的事情，沙塵暴般席卷了學校的各個角落。我立馬給班長打電話，讓他叫刺頭到我辦公室。

“說，你到底要不要讀書，不想讀就直接說。”我陰沉著臉。

“讀啊，誰說不讀了，我讀得挺好的。”刺頭的表情有點蒙。

“讀也要像個樣子啊，考試連筆都沒有，故意不答卷，你這是跟誰示威呢？！”我手拍桌子，嗓門吼到震天響。

沒想到，刺頭的反應比我還要大：“我為什么沒有筆？我為什么故意不答卷？你什么都沒搞清楚，就冤枉我！”

我氣得手發抖，一下站了起來：“你，你……”

“我，我怎么了！”他聲音更大了，瞪我的目光很是兇狠。

小王和老李也在辦公室，趕緊把刺頭拉了出去。幾分鐘后，3個人一起進來了，刺頭居然在抹眼淚。

老李說，刺頭今天原本準備得挺好，但沒想到，考試之前他的筆突然不見了，他告訴老師自己的筆丟了，但老師不相信。他覺得冤枉，就解釋了幾句，老師還是冷嘲熱諷。他全然沒了答題的心思，只做了選擇題。

“是真的？”我問刺頭。

“當然是真的，我昨天才買了新的筆，超市不是有監控嗎？

你不相信，直接去調監控好了。”

經過調查，原來，考試前下課的10分鐘，刺頭的筆剛巧落在了前桌趙剛的椅子旁，他撿起來之后，并沒有還給刺頭。

考完試的班會課上，我當著全班學生對刺頭道歉，說因為自己被所謂的面子沖昏了頭，冤枉了他。刺頭臉紅紅的：“張老師，沒，沒關系的，其實我也有錯，我不應該沖你吼，對不起……”

4

2013年春游，學校組織學生到郊外的荒地和小樹林，集體燒野火飯。

大家熱情高漲。灶臺搭好，就在煮飯的時候，就聽“轟”的一聲，灶臺塌了。萬幸的是，鍋沒翻，菜飯完好無損。幾個學生合力把大鍋抬到了一旁，大家商量著重新搭灶臺。

RO0aEM480SLbsXYcFxW+DA==“磚頭不夠了，還要再找些。”

刺頭喊著。

我抱著兩塊磚頭，正要遞給刺頭的時候，忽然手一滑，其中一塊磚直接砸在了我的右腳面上。瞬時，我真是痛得頭皮都要炸開了，只好使勁咬著下嘴唇，等疼勁過了，右腳也腫了，一碰地面就痛。

下午兩點，大家準備回程，刺頭卻忽然叫了一聲：“張老師，我兄弟在附近上班，我過去一下。”

“要回去了，你不要惹事。”

我叫著他。

“張老師，刺頭比以前好多了，他有分寸的。”班長說道。

刺頭一溜煙跑了。幾分鐘不到，就又回來了，坐在一輛電動車后面。“張老師，來，你坐，我讓我兄弟帶你回去。”刺頭跳下車。

6月，兩年的在校時間滿了，第三年刺頭選擇去金華高職上學，一年后參加高考。

2014年6月底，班級拍畢業照，我又見了刺頭一次。本來還想叮囑他一下，上大學了，做事情更要三思而后行，千萬別沖動，但聽到他跟同學的聊天，我知道沒必要了。他已經進了學生會，開學比其他學生早去，要幫著老師迎接新生。這之后，我再沒見過他。

2018年3月的一天晚上，我忽然收到短信：“是張老師嗎？

我是徐斌呀。”

我意識到這應該是我教過的一個學生，但學生太多，一時有些想不起來。這時，又一條短信：“班主任，我，刺頭。”

“原來是你呀，刺頭，畢業了吧？”

“我現在工作了，剛才開車路過學校，想起了您，就給您發條信息。”

“只可惜我下班了，有空來學校玩。”

“好的，一定。”

作為職校的班主任，平日里最頭疼的就是遇上那些喜歡挑戰校紀校規的學生。但不管他們的結局如何，有所改變或是只能退學，身為職教老師，我們都在為學生付出著百分之百的努力。

（路朵摘自“人間theLivings”微信公眾號，劉玉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