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

劍橋是著名的自行車城，城區(qū)不大，地勢平坦，小路縱橫，四通八達，十分適合單車穿行。據(jù)說，全城有四分之一人口以單車為主要的通勤工具。所以，我到了劍橋以后，頭一件事就是去買一輛單車。

“記得買輛二手車。”劍橋大學房管服務部的工作人員亞當特地囑咐，“總有人買了新車，轉(zhuǎn)頭就給偷了。劍橋很安全，就是單車這事，說不準。”他最后遞給我的入住清單里，專有一份劍橋自行車的防盜指南。第二天，我就到了朋友推薦的一位康師傅家，去挑二手車。

康師傅白天上班，空余時間兼做二手單車的生意，來的多是中國客人。來到小小的后院，我看到堆著的十幾輛舊單車。正挑著，從后院走進來一個小伙子，也是來提二手車的。他前一輛單車剛被偷了。“是新車嗎？”“不是。舊車。”“沒鎖嗎？”“鎖了。被撬了。”“停得太偏僻了吧？”“不是，就停在學院。撬車那事兒，CCTV都拍到了。可是沒有用。”CCTV是英國聞名的Closed-CircuitTelevision，閉路電視監(jiān)控系統(tǒng)。單車被盜，在劍橋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當然可以報警，但結(jié)果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挑定一輛單車，車價五十鎊。等到騎上車，方才領(lǐng)略到自行車城的便利。從我居住的劍橋西部新區(qū)騎行到市中心，不過二十分鐘時間。乘坐巴士的話，最順暢的車況，也是差不多時間。劍橋的馬路多有單獨的紅色自行車道，有些交通路口，紅燈時間結(jié)束后，會專為自行車先亮起綠燈，稍后才允許汽車啟動。我在劍橋騎行，常見一片自行車橫亙在路口車前，待綠燈亮起，齊刷刷向前，場景甚為壯觀。

與之配套的是，大街上，店門口，隨處可見一排排U形的金屬樁，專用來停放和鎖定自行車。用車鎖將單車牢牢固定在粗大的金屬樁上，是劍橋單車防盜指南的重要內(nèi)容。

劍橋城區(qū)的汽車開得快，是出了名的，也常不給自行車讓道。騎行間，聽著大車小車從身邊疾馳而過，呼呼生風，頗要些勇氣和膽量。偶有些時候，在沒有交通燈的路口，汽車司機也會踩下剎車，友好地一揮手，示意單車先行。于是一邊過馬路，一邊向司機點頭致謝，一時感到行路匆匆中，多了些淡淡的暖意。

單車可以隨意進出劍橋的老街，這是開車不可能有的福利。經(jīng)過劍橋圖書館、國王學院一帶，單車在窄小的石路間左右穿梭，兩邊是古老沉靜的建筑，雨天里，被雨水浸潤出的古老石苔的氣味，絲絲沁入鼻間。

最美妙的是在鄉(xiāng)間小路騎行。大片的原野和綠地圍抱著窄窄的小道，快速騎行間，目力和呼吸都舒展到極致。有時一個拐彎，人車俱已轉(zhuǎn)到樹林子里，上頭是枝葉交錯的穹頂，左右是郁郁蔥蔥的灌木。松鼠是最常見的伙伴，總是不緊不慢地穿過小路。又大又壯的野鴿子，飛起來是一群一群的，翅膀扇起的風，就在頭頂和臉頰旁掠過。還有雉雞、長尾彩羽，從林子里一縱一跳地經(jīng)過。再拐個彎，忽的一下，又回到了車馬喧囂的大馬路，恍惚如從世外回歸人間。

稍嫌麻煩的是下雨天。在這里，很少看到騎車穿雨衣的，大家都是把防風衣的帽兜往頭上一罩，照騎不誤。好在劍橋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出門是雨水淋漓，騎到中途，忽然云收雨霽，露出碧藍的天幕，陽光照下來跟金子似的。

一個雨后的中午，我騎單車沿一個鄉(xiāng)間斜坡暢快地下行，不料在拐角處厚厚的落葉叢里，連人帶車，狠狠摔倒，車子的鏈條也脫落了。環(huán)顧四周，小路上沒有別人，我鼓起勇氣，蹲下來察看車子的狀況。眼見得車鏈子軟塌塌地垂落在地，初看只覺無望，再看時，忽然感到一點久違的熟悉。我伸手過去，少年時代的生活記憶，從鏈子和齒輪的觸感里一點點地蘇醒——那些騎著單車上學的日子，那些車鏈子從黑色齒輪上脫落的瞬間。當我屏住呼吸，輕搖踏板，看著鏈子與齒輪漸行咬合，終于完好緊實地融為一體，一種難言的歡愉，浸透了這個孤獨的片刻。

你知道，生活中總有些可愛的光亮，在不知名的拐角處靜待。這是劍橋的單車給予我的另一份禮物。

//摘自2019年12月8日《文匯報》，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