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經(jīng)學的“人才進退”問題

□丁 娟

東漢末年，戰(zhàn)亂頻仍。漢魏經(jīng)學作為一種政治思想逐漸式微，與此同時，終極關懷問題成為了漢魏經(jīng)學的重要內(nèi)容。政治教化、中庸之道、民情、喪葬等問題成為了漢魏經(jīng)學所關注的主要問題。漢魏經(jīng)學的代表人物主要有鄭玄以及王肅。鄭玄是兩漢經(jīng)學的集大成者與終結者，是經(jīng)學歷史上著名的漢末鴻儒。劉備在擔任徐州牧的時候，曾經(jīng)拜訪鄭玄，蜀國君臣皆是鄭玄經(jīng)學支裔。王肅與父親王朗不但同為曹魏官員，也皆是著名的經(jīng)學大家。由于王肅家族與司馬懿家族的聯(lián)姻，王肅經(jīng)學一度成為晉朝的主流政治思想。

由于鄭玄經(jīng)學終結了兩漢經(jīng)學，漢魏經(jīng)學出現(xiàn)了玄學化的走向，如漢魏經(jīng)學所講的“中庸之道”吸收了道家以及《周易》的思想，認為“知進退”應該成為每一個士人君子的必備素質(zhì)。漢魏經(jīng)學認為，“人才進退”問題不僅僅是執(zhí)政者所應該重視的治國理政問題，而且還應該成為每一個政治人才的自覺認識。在漢魏經(jīng)學的語境中，“人才進退”問題主要指的是政治人才的出仕以及歸隱。南宋的呂祖謙說：“人才進退系安危”。由于篇幅有限，筆者擬從政治人才的自覺認識的角度來談一談“人才進退”問題。

古往今來的人才都會面臨一個是否得志的問題，千古詩圣杜甫都曾發(fā)出“文章憎命達”的感嘆。許多人才都會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且憤懣不已。漢魏經(jīng)學進一步闡發(fā)了儒家傳統(tǒng)的“時命”思想，認為一個人才是否能夠得志取決于許多方面的因素，如才能的大小、才能的種類、人才的評價標準、上位者的推薦、國家的需要等等。而只有當一個人才同時滿足以上所有這些因素的時候，他才能逐漸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所以，“進退問題”是一個人才終身都要面對的重要問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個懂得“退”的人才才是真正的人才。而只有當一個人才“知進退”的時候，這個人才才能過從容的人生。

清代趙翼說：“人才莫盛于三國”(《廿二史札記》)。應該看到的是，漢魏時期獨特的人才評價標準為其時的人才輩出提供了制度依據(jù)。東漢桓靈之世以降，漢代所實行的察舉以及征辟等選拔人才的方法已經(jīng)不能為東漢政府選拔出真正的人才了。漢代的察舉以及征辟等人才選拔方法強調(diào)了人才“名”的重要性，但是人才的“名”與“實”在東漢末年出現(xiàn)了嚴重背離的情況。時人云：”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抱撲子》)由于漢末群雄爭霸，人才成為各路政治勢力謀求更多社會資源的重要籌碼。以“名”取士的人才選拔方法被以曹操為代表的各路政治勢力所批評。政府只有制定一個以“實”取士的人才選拔標準，才能選拔出更多的人才為國家所用。眾所周知，“九品中正制”是魏晉時期主要的人才選拔制度，政治人才的政治才能被劃分為從上到下的九個等次。政治人才本身的政治才能是有上流和下流之分的。而早在漢獻帝建安年間，曹操就已采用“九品”之法選拔人才。“九品”之法打開了曹操“唯才是舉”的視野，人才的才能與道德、家世共同成為了人才評價的重要標準。曹操為了廣招人才，甚至主張選用一些“負侮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的人。

當時的掌權者認為，從政治實用性的角度來看，人才的政治才能是有質(zhì)的差別的。人才的政治才能不但有上流與下流之分，而且政治才能的種類也是不同的。《人物志》一書是曹魏時期著名的人才品鑒著作。據(jù)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此書為“九品中正制”提供了理論支持。在《人物志》的作者劉邵看來，人才政治才能主要分為德、法以及術三種，而大部分人才只具備德(德行)、法(制定法律制度)、術(廟算)其中一方面的政治才能。政治人才所具備的政治才能如道德也是有上流和下流之分的，而同時具備一流的德、法、術才能的人才是眾才之雋。在中國古代歷史上，伊尹、呂望(姜太公)即是同時具有三種才能的人。應該注意的是，這三種政治才能都指的是經(jīng)事之才(能言能行)，而不是指的專業(yè)人才。劉邵認為，一個人才能夠具有哪種政治才能以及此種政治才能的大小都是由其先天稟賦決定的。后天的學習雖然可以使人才減少困惑，但是不能突破人才自己的先天稟賦。由此可見，統(tǒng)治者只有承認人才政治才能的種類以及大小是有質(zhì)的區(qū)別的時候，才能真正做到以“實”取士。而當人才的實際才能與政府的人才選拔標準出現(xiàn)不一致的時候，人才可能就不會具備走向政治舞臺的先天條件。“退”成為了這類人才的最好選擇。

據(jù)《晉書》記載：“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刑法)”。曹魏的人才聚集計劃為曹操統(tǒng)一北方奠定了人才基礎。曹操個人的人才偏好體現(xiàn)了國家當時需要大量擁有法和術等政治才能的人才。三國時期，潁川地區(qū)許多處在較低階層的士人作為謀士登上歷史舞臺。潁川謀士集團的智慧力量多次得到曹操的贊揚，可見只有當人才的政治才能與國家需要相匹配的時候，人才才具備建功立業(yè)的可能性。所以每一名人才都需要考慮一下自己的才能是不是國家所需要的政治才能。在曹魏官員劉邵看來，許多不具有先天稟賦的人，雖然可以從表面上學習一些國家所需要的政治才能，但是這樣一種所謂的政治才能是不會有效驗的。在漢魏時期，當人才的政治才能與國家的人才選拔標準相符合的時候，上位者的推薦是其能否走向仕途的重要因素。子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論語·子路》)在上位者只有擁有一顆推賢之心，才能為國家選拔出更多的人才。漢魏經(jīng)學認為，只有當統(tǒng)治者以仁義教大臣的時候，大臣們才能夠向國家推薦賢能之人。應該注意到的是，上位者本人政治才能的種類決定了他能夠發(fā)現(xiàn)何種種類的政治人才。上位者只能發(fā)現(xiàn)與自己具有同樣種類政治才能的人才。如具有道德教化才能的上位者只能發(fā)現(xiàn)具有“德”這種政治才能的人才，而不能發(fā)現(xiàn)具有立法以及謀略等政治才能的人才。只有一流之才的上位者，才能發(fā)現(xiàn)各種人才。所以，“時”對于政治人才走上政治舞臺非常重要，而當沒有上位者推薦自己的時候，“退”仍是士人君子好的選擇。君子雖然處于貧困之地，但是仍然不能忘記積極修身以待其時。《中庸》曰：“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幸。”君子正是因為可以踐行中庸之道，才可以恒居平安之地。而當時機來臨之時，士人君子才可以登上政治舞臺。

漢魏經(jīng)學認為，執(zhí)政者治國理政的目的是為了化育萬物，以順天道。而執(zhí)政者只有使賢者在位，才能生民、利民。只有賢能之人，才能利用國家的各項制度，造福一方百姓。《周易》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正是因為人才才能的大小和種類是不同的，所以統(tǒng)治者應該根據(jù)人才才能的大小以及種類的不同量才授官。而只有當政治人才的名與實相符的時候，統(tǒng)治者才真正踐行了“天人合一”之道。而由于政治人才名不副實的事情時有發(fā)生，國家需要建立官員考核制度以及各類監(jiān)察制度。漢魏經(jīng)學主張為官者應該為國分憂，而不應該尸位素餐。“‘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兇。’言不勝其任也。”《周易》認為，當政治人才的才能不能夠勝任國家所分配的官職的時候，政治人才就會引禍上身。所以政治人才應該對自己的才能有一個清醒的認識。當政治人才認識到自己“德不配位”的時候，就應該主動提出辭職。針對國家所面臨的一些問題，為官者有義務向執(zhí)政者提出一些建議。漢魏經(jīng)學認為，政治人才在向執(zhí)政者提建議的時候，應該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方法：“三諫不從，遂去之，故君子以為得君臣之義也。”(《春秋公羊傳·莊公二十四年》)當政治人才認識到自己的諫言不再被執(zhí)政者所采納時，應該辭官回家。

綜上所述，一名合格的政治人才應該知進退。 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jīng)》。”(《孝經(jīng)緯》)在漢魏經(jīng)學看來，《孝經(jīng)》應該成為人才進退的總原則。士人君子只有首先在家盡孝，才能繼而為國盡忠。而士人君子只有把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才能真正做到忠于國家。而當自己的政治才能不能被社會所承認的時候，士人君子應該退而孝順父母。嚴守道德底線應該是士人君子安身立命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