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明志 寧靜致遠

王珂宇

先生的房間

初見吳緒經(jīng)先生，是在一個明媚的下午，四點整的陽光溫柔，透過玻璃窗映在先生遞來的茶杯上，模樣好看。房間里若有似無的墨水和紙張的香氣，抵去了來訪時身上的暑氣，手心的汗水也瞬間蒸發(fā)，先生說“你好”聲音平和且堅定，四下窗戶無縫卻感到有風，一陣清涼穿過亮堂的屋子，我首先看到的是吳緒經(jīng)先生從容優(yōu)雅的面容，目光如炬、莞爾而笑，兩鬢斑白卻依舊風度不減，“坐吧，喝茶。”他說。

房間內(nèi)是大大小小的畫作，一覽無余，讓人大飽眼福。本著從別人的文章里得來的一些淺顯認知，通過一席對談吳緒經(jīng)先生也像他的絕美畫作一樣已然徐徐展開在我眼前，不緊不慢且生動了起來。走進先生的房間，伴著徐徐茶香聊天罷。

“繪畫不是一種孤立的存在。”在接受《現(xiàn)代藝術》采訪時吳緒經(jīng)先生談起電影對他的繪畫的影響時他這樣說道。吳緒經(jīng)先生被稱作具有電影視角的中國畫家，少年時代的他憑著對美術的熱愛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修煉，在俄羅斯風景畫大師列維坦的原野里徜徉，在凝視《深淵》看見黑暗時依然心懷希望，這種對藝術的純真追求支撐著他在美院附中的五年時光里勤奮學習，把夢想與希望全都照進繪畫里。從四川美術學院念完書后他沒有直接做一名職業(yè)畫家，而是去了上海學習電影.但恰恰是這段電影生涯為他之后的繪畫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到上海之后接觸的人和事就開闊了，視野也隨之變得開闊，也是從那個時候我開始思考和反思以前學到的一些東西。”因為電影，不管是在繪畫的色彩還是視野上吳緒經(jīng)先生都開始萌生了自己的想法和理解。在與像謝晉、桑弧等著名導演和電影人接觸后他發(fā)現(xiàn)藝術是一個整體，而繪畫也不是一種孤立的存在、一種對自我的欣賞，電影是一門綜合性的藝術，帶有一種社會的責任感和對社會的反思，這對他之后繪畫的敘事性和宏大的場景都有很大的幫助。靜觀吳緒經(jīng)先生的作品，如《虎門銷煙》《青年時代》《國魂》《李時珍行醫(yī)圖》這種宏大的作品，都可以感覺到其濃烈的現(xiàn)場感和存在感，這和他在電影界的生涯是密不可分、息息相關的，這種電影帶來的獨特視角是其他絕大多數(shù)畫家沒有的，是不一樣的。

看見列維坦

如果要問先生一個問題，我想問他是什么讓他對藝術清醒的同時又保持對藝術的天真？是列維坦嗎？又或是與生俱來的使命感嗎？生活的艱難就像俄羅斯的大地，大片大片的荒野吞噬著我們的生活和想象，我們卻要靠自己的想象去描繪，在荒野里開出花來，我想問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大膽猜想少年時代的吳緒經(jīng)也曾這樣問列維坦，最后他們都給出了自己答案。關于這個問題吳緒經(jīng)先生追憶起了他的少年時代，在條件最艱辛的時候他只能在一個逼仄的房間作畫，為了看清全局他需要不斷的重復一個動作一一把畫放在地上搭梯子俯看畫的全局然后把畫放回桌上再修改，一直不斷的循環(huán)爬上爬下直到繪畫完成，很難想象在如此艱辛的條件下去創(chuàng)造兩米乘兩米的大畫，可是吳緒經(jīng)先生卻直言：“最苦的時候是最有創(chuàng)造力的時候”，“安貧樂道”四個字是他畢生堅持的信念，他感謝那些苦不堪言的歲月，那是他思想的啟蒙，是他“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的形成，是他對世界另一種角度的認知。那么列維坦呢？他的繪畫讓人在困頓、凋敝、慘淡的俄羅斯原野里感到一種安詳一種美好“他帶給貧困的人一種希望。”先生在最困頓的時候看到列維坦，其人性里的光芒、對大自然的歌頌、對人生的理解讓他振奮不已，“他教會了我們?nèi)郏瑦鄞笞匀唬瑦蹏遥鋵嵙芯S坦是教會了我們這個。”

追憶起往日時光，吳緒經(jīng)先生動情的講述了那個荒野里開出花的年代，思想之光不可抵擋，自由像野草一樣生長，堅強的內(nèi)心也并非一日之起，而是經(jīng)過漫長的磨練和塑造而成，一旦建成便難以摧毀，鋼鐵是這樣煉成的，我想這也是為什么先生可以永葆對藝術的熱情，對藝術的良心，對藝術的真誠，他在《深淵》這幅作品里看見列維坦，在列維坦里看見自己——腐朽的木橋、黑暗的森林、追求自由的女子，無一不是答案，答案就在畫里。

后來吳緒經(jīng)先生與列維坦分道揚鑣，選擇了國畫，表面分道揚鑣，實則帶著對色彩的理解，對繪畫的初心，帶著列維坦教給他的人生觀和對大自然的看法繼續(xù)對藝術的追求。他坦言他把在列維坦身上學到的“堅強”也交給了他的兩個孩子，吳玥和吳一簫。

藝之道父之道

“堅強”是吳玥和吳一簫在成長的摸爬滾打中煉成的，和他們的父親一樣。骨子里的堅強讓他們在繪畫這條道路上越挫越勇，吳玥從設計總監(jiān)到職業(yè)畫家經(jīng)歷了常人難以抉擇的取舍，吳一簫為了考上心儀的大學幾經(jīng)挫折，承受了常人難以承受的壓力和打擊。外表溫和的他們都對繪畫飽含熱情都有著一種理想主義的追求，而最重要的是他們都將父親所說的“藝術的良心”謹記于心。

從事繪畫創(chuàng)作的吳玥和吳一簫都被父親的“為藝之道”深深的影響著，何為為藝之道？吳緒經(jīng)先生在自己的文章里這樣寫道，“我豁然頓悟為藝之道是：當一群畫友正在熱火朝天地商量著如何‘外靠奸商，內(nèi)靠官僚進行市場運作時，你忽然觸摸著自己的藝術良心，寂寞地回到自己孤獨的畫室;為藝之道是：當你生活困頓、孤苦無助時，或當你面對物欲橫流、五光十色的現(xiàn)代社會的誘惑時，你能微笑面對，擁抱生活而絕不怨天尤人、自暴自棄;為藝之道是：當有人在滑稽而夸張地宣讀自己那些高深莫測、不如所云的所謂論文時，你忽然看出了那好像是‘皇帝的新衣……為藝之道是：位高權(quán)重者們爭論著那些爭論了幾個輪回都沒有結(jié)果的形形色色的‘精典理論“權(quán)力話語“哲學觀點‘各類主義‘思想流派時，你卻實實在在的用心靈在傾訴著自己不絕如縷的真情，睿智地去觸摸藝術的本質(zhì);為藝之道是：當你經(jīng)歷了病痛的萬般折磨，生命之花行將萎頓的時候，你毫不猶豫地說：‘到天堂乃然要畫畫。”句句直擊人心，何為為藝之道？是對藝術的追問更是對人格的追問，這與吳緒經(jīng)先生反復提到的“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交相呼應，他把這種為藝之道也融入進了對吳越和吳一簫的教育中，不管身處哪一方天地，都要真誠對待所有的事，學美術就把美術做好，學電影就把電影做好，做教育就把教育做好，做人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吳越和吳一簫也繼承了這些，用自己的行動成績踐行了“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的情操，遵循藝術的良心去創(chuàng)作，不與人爭，不強求。“藝術這個東西很神奇，它陶冶人的心靈，讓人感覺很強大。”吳緒經(jīng)先生說道，我想這就是藝術的“恩惠”吧，當你虔誠的在藝術之路上前行，只問耕耘，不問收獲時它帶給我們的遠遠不止是名利，更是一種生命的熱情和自由的力量。

就像泰戈爾那句“生如夏花之絢麗，死如秋葉之靜美”里飽含的哲理一樣，我喜歡吳緒經(jīng)先生的為藝之道，喜歡那死如秋葉之靜美一樣的淡然，喜歡到天堂仍要畫畫，喜歡且不傷感，吳緒經(jīng)先生說到“窮且彌堅，不墜青云之志。老當益壯，寧知白首之心。”時并沒有慷慨激昂唱出來，而是輕聲且一字一字的講給人們聽，我問他：“怎么教導您的孩子何為藝之道？”他思考片刻擲地有聲：“第一認真做人，我們沒有資格奢談藝術。第二走正道，不給他人帶來麻煩。”我暫時性失聲內(nèi)心一陣波瀾，內(nèi)心的群鳥被驚起，拍打，飛走，一陣神旺。

走進房間

談話結(jié)束了，我卻驚覺我剛剛進入先生的房間便要離開，置身先生的創(chuàng)作房間到走進他內(nèi)心的房間，傾聽、思考、離去，茶涼了，我飲盡，摸摸藝術的良心，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