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雪萍
《做一個好人》是泰國安美德基金會出版,亞洲知名華裔泰國企業家邱威功根據自己的經歷撰寫的一部自傳,主要講述了邱威功先生從一個粗獷的農村少年歷盡艱辛,赴海外發奮苦讀,最后回國打拼商界,建立起自己的商業帝國。該自傳有泰文、中文、英文三個版本,內容一致。中文版由駐泰國大使館前公使、現任外交部禮賓司副司長張益明翻譯,外交部前部長、時任中國翻譯協會會長李肇星作序。作品情節跌宕,人物鮮活,細節精美,在保留人物性格的同時,充分利用跨文化敘事表現手法,體現了嚴肅性的主題,使讀者獲得強烈的認同,延續了對成功者的人生感悟的探討,從而有效地詮釋了作品意義。本文從敘事學角度出發,關注主題層面,情節發展和人物刻畫,分析《做一個好人》的跨文化敘事特征。
作品的敘事主題即思想內涵,一部優秀的作品不僅依靠豐滿的人物形象和曲折的故事情節吸引讀者,更需要通過深刻的文化內涵和意義引發讀者對人與社會的思考。《做一個好人》選取個人成長為敘事主題,人生的財富夢想和處事的責任擔當貫穿全文,將人生的生活、學業、事業、愛情、親情、修行等諸多方位地展現給讀者,對看待金錢與他人的剖析和生命意義的探索觸及人心。
傳主邱威功出生于農村甘蔗農場主的家庭,父母育有10 個子女,他在家排行第二,作為長子他年幼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照看弟弟妹妹身上。5 歲就開始賣炒花生,不到10 歲就在家族甘蔗園里管理工人,登記砍伐數量,支付工人工資等。童年時代的家庭生活充斥著父母親之間無休止的爭吵,父親對子女的管教就是發脾氣、使用暴力,給他幼小的心靈留下無窮的恐懼。為了讓邱威功長大后能幫忙經營生意,父親送他到舉目無親的中國臺灣學習機械工程。后來,因為父母之間的沖突,邱威功成為犧牲品,父親不再資助其學費。邱威功從大二開始,邊做生意邊養活自己,從泰國自帶珠寶在同學中售賣,為泰國公司代理進口臺灣零配件,同時也多次獲得獎學金。邱威功在異國他鄉遇到相互幫助的臺灣女孩凱莉,初嘗愛情的甜蜜。大學畢業之后,邱威功回泰國工作,定位事業目標是國際貿易,剛開始生意不太順利,利潤不多,有時還血本無歸。3 年后,凱莉來到泰國與邱威功結婚,卻最終因性格、文化和生活背景的巨大差異而痛苦分手。邱威功盡管與父親早已斷絕關系,但獨自承擔了所有23個包括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們的生活和教育,將他們撫養成人。大家庭和睦相處,成為邱威功心靈的支柱。他拼命工作,做過木薯、食品罐頭等國際貿易,還建立了邦巴功工業區,將之建成東盟最大最完善的工業園區[1]。邱威功連續兩年被《福布斯》雜志評為泰國富豪榜前40 名。為了讓那些對他們家有過恩德的人安享晚年,他讓家人辦了不少銀行卡,送給每一位曾經幫助他們家的親戚長輩、老員工、朋友,惠及許多貧困群體,實現了人生的財富夢想,并主動回報社會。
邱威功的爺爺在中國長大,反而泰語講得不太好,奶奶是潮州人,外公外婆也都是泰籍華人。邱威功從小深受祖輩中泰兩種文化的熏陶,因此形成了雙重文化身份。這種雙重身份造就了他的雙重視野,有利于他用客觀的態度審度本土文化和異質文化,并能夠產生對中泰文化的深刻理解。邱威功是雙重文化的體驗者,其雙重文化身份能夠避免文化的民族中心主義傾向,有助于獲得中泰文化的雙重認同。跨文化傳播并非要求兩種或多種文化完全進行融合,而是既保留各自文化的完整性,又尊重相互的差異性。差異固然存在,但人的心理需求本性是相通的,每個人都會憧憬血濃于水的親情、完美的愛情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真情,而有效的跨文化傳播就是要盡量消除文化差異所帶來的障礙,探尋文化之間的相似性[2]。《做一個好人》保留了泰國民族特色,涉足親情、愛情和友情,追求人類永恒的主題,觸碰讀者柔軟的情感角落,將其完整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引起他們的興趣。
《做一個好人》是以邱威功先生從幼年到成年的成長,再到艱辛創業為故事原型,他的人生經歷構成了整部自傳的敘事脈絡。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非虛構自傳作品,能夠滿足讀者對現實生活中人物和事件的好奇心,讀者正是在如此的接受心理中期待著。然而,非虛構情節設計的困難之處在于,真實的故事結構決定了情節發展必須遵照實際主線推進。作為亞洲知名華裔企業家和社會活動家,邱威功的有關消息經常會在媒體上報道,特別是在泰國,從而扼殺了設置懸念的動機。缺失懸念就失去了敘事的吸引力,但非虛構定位也要參照真實,這使得作品創作陷入兩難的境地。
對傳主而言,真實敘事并不是一成不變地克隆其成長過程,關鍵在于對情節的戲劇化處理。在敘事演進過程中,作者擺脫已知現狀和結局給情節帶來的敘事束縛,將讀者的關注點引向人物沖突和命運選擇,解讀童年打工、出國留學、父子反目、創業維艱、與妻離婚、扶持弟妹等人生各個節點,彌補了最終成為福布斯富豪所帶來的結局預設。由于邱威功在亞洲享有一定知名度,作品必將其創業之路作為前提,但獲取財富本身沒有太大沖擊力,這為結尾建構戲劇化高潮造成難度。邱威功用愛心和業績幫助比自己困難的人,將情節推向感受生活、釋放壓力的高潮,完成了拯救自我心靈的終結。戲劇化除了體現在主要角色的命運沉浮,《做一個好人》還通過細節勾畫父母、弟弟妹妹們這一家庭成員群體。父親經常把自己認為犯了錯的兒子們打得渾身青紫,或者一巴掌打得嘴角出血,甚至吊在樹上作為懲罰,令人駭目驚心。這種暴力不僅有戲劇化效果的考量,而且間接反映了父親殘暴自私與冷酷無情的形象,表現得更加震撼人心。此外,感恩他人、貢獻社會是《做一個好人》積極呈現的主題內容。邱威功懷念并感恩那些在危難時刻幫助過他的人,不僅自己恪守這一人生信條,還教育弟弟妹妹們、公司員工遵守這個道德信條。他終于寬恕了父親,原諒父親的種種殘暴,也希望父親能原諒子對父的冒犯之處,畢竟父親給予了兒子生命。這讓角色置身于內心斗爭中并做出抉擇,反映了邱威功的精神頓悟。
跨文化傳播存在文化折扣現象,即反映某種文化的文學作品、戲曲或電視節目,因為國內讀者或者觀眾擁有相同的生活方式和認知,在國內頗具吸引力。但在其他地區受歡迎的程度就會減退,因為這些地區的讀者或者觀眾有時難以認同所體現的風格、行為模式和價值觀等。要實現有效的跨文化傳播,就必須從文化上找到雙方的共通點,減少文化折扣[3]。《做一個好人》展現了父母與孩子、孩子與孩子之間的家事,有著儒家文化傳統的中國讀者,必然會對代際關系、家庭倫理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從而引發中國讀者情感共鳴。《做一個好人》在敘事手法中立足于生活化的體驗,這種日常生活的經驗能夠讓讀者突破時空的限制,減少文化折扣的影響。
狹義的敘事指故事內容的描述,廣義的敘事指敘述狀態變化、結構呈現、虛構與文本化再現等整體性藝術認知。因此,敘事既包括形式上的內容、出其不意的情節等,也包含作品中人物情感內涵的表現方式,陌生而奇妙的結構形態和引人入勝的效果。狹義上的敘事主要看重內容的呈現能力,而廣義上的敘事強調故事的整體效果。總而言之,敘事就是作者將其生活體驗的感觸融入藝術表達而再現為意味深長的形式[4]。時間和空間是人物存在的基本形式,在藝術創作過程中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法國文學評論家莫里斯指出,文學空間不僅僅是純粹的心理意識表現和物理空間再現,而是一種生活體驗的深度空間,能觸及人的生存深度[5]。文學作品通過語言和內心獨白,確立人物在不同時間空間中的形象,這與影視作品通過動作塑造人物有明顯不同。前者以語言為媒,依賴讀者的理解和想象構造人物形象;后者是以聲音和畫面為媒,展現視聽形象,直接表達具象。
人物是敘事文本的靈魂和基礎,作品利用人物的表現力,直觀生動地刻畫人物[6]。作品中的文學技巧使用豐富,包括肖像描寫、神態描寫、語言描寫、心理描寫和環境描寫,人物形象變得栩栩如生。《做一個好人》中人物的穿著和神情確定了人物基本印象。邱威功在出國留學和學成回國時的衣著和動作對比,使讀者有較為直觀的感受。在場的每個人物話語、動作和語氣都代表了角色的身份,家人的牽掛和企盼,以及貧富差距和地位差異在讀者腦海中顯得尤為突出。文本中的人物繪聲繪色,其逼真立體感令讀者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例如,邱威功不到十歲就幫助父親管理甘蔗園工人,文中通過描寫與工人穿一樣的衣服和“小大人”的腔調,表現出邱威功從小在底層環境中培養的成熟氣質。文學敘述技巧賦予讀者愉悅的閱讀感,讓讀者既享受文學,又認知人物,可譽為傳記文學的最佳境地。
莫里斯還提出集體記憶的概念,是指現代社會中人們共享、建構、傳承的事物。無論集體記憶是物質的還是非物質的,由于時代的烙印、人們的意愿而變成一個群體記憶中標志性的元素,增強群體的認同[5]。《做一個好人》中除了展現具有泰國文化意味的符號,也使用了中國乃至世界共有的親情文化符號。這些符號激發了中國讀者的集體記憶,形成個體的記憶關聯。塑造人物的一個重要方式是人物動作。以人物外在的形體動作吸引讀者的注意力,在事件發展中逐漸豐富人物形象。例如,因為父母的爭吵,18 歲的邱威功朝父親揮拳,被父親躲了過去。邱威功被人拉住,其父直接踹了他的前胸,變成單方面挨打。這一連串舉動充分體現了父子的瘋狂和野蠻情緒。經過一夜的思考,第二天邱威功含淚向父親賠罪,又表現出邱威功性本善的一面,塑造了一個有著自身缺點卻又未泯滅良知的叛逆期青少年的形象。父母與子女間的關系展現記憶的集體功能,勾起讀者對自己與父母的關系的聯想。這體現出家庭為人際間的本性接觸提供了活動空間,而不同文化在此主題下亦實現有效跨越。
此外,該自傳通過內心獨白,描繪人物難以言傳的復雜情感。例如,邱威功獨自在異國他鄉求學第一次過夜的場景,首先描寫了昏暗的燈光和在狹窄的宿舍床上翻來覆去的動作,然后通過獨白將心中的害怕傳達給讀者,細膩地揭示了邱威功的內心世界。這會給有過異地求學的讀者帶來思想上的感染而產生共鳴情緒。
敘事作為構建文化的價值取向過程,從本土文化展開,通過選取典型人物和事件,呈現出區別于另一種文化的狀態,并在某種程度上達成文化認同。跨文化傳播會有文化誤讀的風險,從敘事的視角來看,誤讀是源于跨文化建構過程中缺失意象或意義間的互動。《做一個好人》捕捉華裔商人的心路歷程和生存樣態,進行跨文化敘事,展現出深沉的文化省思和人文關懷[7]。該自傳之所以有良好的效果,在于其通過挖掘跨文化符號空間的深度,拓寬中泰文化的最大共同限度,使多層次的文化轉換為靈動的文本,使作者和讀者在文化互構上形成可理解的意義空間。這個現代性故事以個人成長為敘事背景,整合了歷史發展、愛情婚姻和家庭倫理等主題。在塑造成功人士形象的同時,將泰國的文化觀和價值觀也體現出來,這種觀念是建立在邱威功的成長足跡和思想軌跡中。作品聚焦真人真事,展現創作素材和表現對象的真實性,雖對其進行藝術加工,但能用真實來引起人們的思考和情感的共鳴[8]。整個作品引導讀者自發連接事件的各種因果關系,使讀者體會人物角色思想變化的跌宕,從而突出作品主題:家庭作為社會的最小元素,是社會穩定和繁榮的最重要因素。《做一個好人》的思想深度及其價值追求,推動了文化和價值觀的有效傳播,為我國相關文學作品走出海外提供有利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