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文化視角下的“耳朵經濟”
——以付費網絡廣播劇為例

章 琰

1 感官滿足時代——“耳朵經濟”的崛起

從網絡電臺到聲音社交，從有聲書到催眠耳語，網絡音頻催生的“耳朵經濟”正悄然興起。2019 年易觀發布的《2018 中國移動音頻行業發展盤點》顯示，2018 年移動音頻行業取得了巨大的發展，用戶規模連續12 個月穩步增長，達到了11 119 萬人，全年漲幅50.3%[1]。相較于以視覺為主的“眼球經濟”，“耳朵經濟”以更多元化的節目形態、更豐富的適用場景強勢立足人們的生活。

媒介進化論認為，任何一種后繼媒介，都是一種補救措施，都是對過去的某一種媒介或某一種先天不足的功能的補救或補償[2]。而催生于消費文化時代的音頻行業正是激發和滿足了消費者在不同新背景下的各類個性需求，才得以在視覺大賞的媒介整合時代占據一席之地。本文試以付費網絡廣播劇為例，透析“耳朵經濟”的消費文化特征，并結合相關理論針對移動音頻行業提出幾點發展省思。

2 付費網絡廣播劇的消費文化特征

2.1 身體消費的轉移和異化

身體消費的需求一直是媒介所大肆渲染的，它們不遺余力地向人們展示著“完美”的身體形象，不論是雜志海報亦或是電影綜藝，其所展示的纖長優美的身材與青春精致的臉龐，都是為了給受眾送來那份撲面而來的感官滿足。然而，大眾的視覺審美標準在此過程中不斷地被刺激與拔高，人們不再單純沉溺于“盛世美顏”，同時也在不斷尋求新鮮的途徑來獲得別樣的享受。正如同波德里亞所說的，一旦這種癥狀在一個器官上消失，又立即在另一個器官上發作[3]。

近年來，身體消費逐漸開始轉移和異化，動聽的聲音同樣受到大眾的喜愛和推崇。視覺的默默讓位與退場，讓以往被冷落的耳朵迎來了屬于它的溫床和沃土。較視覺媒體而言，聲音以更低的門檻和更具包容度的解讀，來塑形每個人心中的美好想象。在付費網絡廣播劇中，配音演員的聲線即是擺在明面上的一張任人揉捏的臉，聽眾可以隨著自己的偏好，任意地臆想故事中的人物長相，完美地解決了“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審美主觀難題。“顏值即正義”放在音頻行業中，即“聲音好聽”就是第一要義。在現代文明社會，這一點對于飽受聒噪污染的耳朵尤為適用，疲勞過度的雙耳在戴上耳機的剎那變得安靜，轉而化作溫柔而動聽的言語和配樂，身心在頃刻間獲得了淺層的放松和愉悅快感。

2.2 信仰教徒的符號消費

付費網絡廣播劇多改編自本身就有超高流量的網絡文學IP，粉絲經濟仍然是商業廣播劇的主要支撐。從文本到廣播劇，“形成了一種情感緩解的持續體驗，省去了人們在短暫的情感刺激后，轉而尋求另一種情感產品的轉換成本，而且持續的情感積淀有利于形成穩定的認同心理。”[4]

粉絲團體內部通常有極高的心理認同與歸屬感。墨香銅臭所著《魔道祖師》的書粉就以道友自居，其同名廣播劇作品播放量更是達到了單季破億的超高人氣，從評論區清一色的“每日打卡留念”，到彈幕區每逢經典臺詞再現的“名句合影”，再到貢獻超長的劇評與“小魚干”，都能讓人感受到其對于作品深沉的熱愛。于是，付費和打賞成為了每一位虔誠的信仰教徒本該要做的事，且理所當然地引以為尊。

“在消費主義社會，消費的目的不是為了滿足實際的需求，而是不斷追求被制造出來的、被刺激起來的欲望的滿足，人們所消費的并不是商品和服務的使用價值，而是物品被賦予的符號象征意義。”[5]為了表達自己對粉絲身份的肯定，對作品的認同與崇敬，對劇中角色的希冀以及其所抱持的價值觀的追隨，消費行為隨即產生。定檔發布會、粉絲見面會、人物周邊等IP 聯動營銷活動，往往都會形成信徒們爭相哄搶的鬧市。他們看重劇作背后所蘊藏的符號意義，通過這些被賦予的意義，粉絲們寄寓的理想得到了實現，情感得到了升華。

2.3 “聲”臨其境的情感陶醉

就目前發布的付費網絡廣播劇來說，其類別多集中在玄幻、刑偵、末世、游戲、架空歷史等，它一方面規避了影視敏感題材的風險，另一方面也瞄準了青年亞文化的巨大商機，描繪了一個個奇崛瑰麗的“想象世界”，作品人物擁有變幻莫測的魔術或魔法，作品本身無須現實的、邏輯的考量。”[6]在這個青年人普遍缺失信仰的時代，通過作者筆下匪夷所思的故事、超越平凡的人物設定和命運營造令人向往的擬態真實，來獲得前所未有的情感體驗，娛樂成為了他們爭相競逐的首要情感目標。

媒介通過藝術化的虛擬現實場景刺激耳朵，構建無窮想象力的空間，閉上眼睛，仿若置身故事中央。消費文化使用的是影像、記號和符號的商品，它們體現了夢想、欲望和離奇的幻象，它暗示著，在自戀式地讓自我而非他人感到滿足時，表現的那份羅曼蒂克式的純真和情感實現[7]。受眾好像同劇中人物共同身處險境，歷經同樣的生死悲歡，“喜他之喜，痛他之痛”，陶醉于自我構建的情感漩渦當中，然后與之陪伴走向結局。

在廣播劇創作過程中，配音演員自如駕馭著不同的語氣和輕重緩急，音樂和音效的精巧設計往往也會配合表現一幕幕特殊的場景，從側面反映人物心理，使得最終的混合聲音表現達到最佳的情緒引導效果。無論是緊張、刺激、陰森、鬼魅，還是愉悅、哀傷、氣勢磅礴等，都是為了讓演出的氛圍更加濃重[8]。當角色走向自我價值實現或圓滿結局的那一刻，受眾現實情感的“沙漠化”便逢得甘霖，暫時性而高強度地填補了荒蕪的心靈空地。

2.4 在場參與的集體狂歡

主打廣播劇的貓耳FM 平臺特別迎合二次元文化的受眾需求，設置了彈幕功能來加強參與式互動體驗感。用戶可選擇想要的顏色以及滾動或頂部/底部彈幕在合適的位置實時發送文字及表情，當生動而夸張的口語化語言表達，如“awsl”“啊啊啊啊”“高能預警”“A 爆了”“我螺旋式升天！”鋪滿整個屏幕，聽覺瞬間聯動視覺感官引爆感情狂歡。另外，多人同時在場的錯覺和臨場反應的回饋，讓聽眾在時空交錯的幻象中掙脫了現實的孤獨，產生了巧妙的共情效果，傾訴與釋放的需求一觸即發。原著粉立于高位對廣播劇的改編和選角給予激烈的評判和討論，聲優粉戴著偶像崇拜的有色眼鏡表達對配音演員及角色的無限喜愛之情，情感壓力的紓解在此刻通通找到了宣泄的窗口。而個人被集體所影響及操縱所造成的情感歡騰卻一無所知。

與視頻彈幕不同的是，廣播劇彈幕是唯一的視覺呈現，這使得其更受人矚目。狂熱的粉絲們費盡心思將彈幕語言與廣播劇播出內容相結合，通過二次參與創作完成原有意義的解構與重組，繼而形成一整套群體專屬的話語表述體系，企圖從各方位積極調動起受眾的情緒高潮。而普通的消費者們則是樂于接受那些淺薄的熱鬧和娛樂來作心情調劑，即使是虛擬或包裝的情感也無所謂，只要開心就好。最后，每個人都開始異口同聲地參與著這場放逐理智的集體狂歡。

3 “耳朵經濟熱”背后的冷思考

3.1 后情感態度與快適文化之省思

后情感主義是一種情感操縱，是指情感被自我和他者操縱成為柔和的、機械性的、大量生產的然而又是壓抑性的快適倫理[9]。而應運而生的“耳朵經濟”為大眾享受這種表層的感性快樂提供了更為便捷的方式。無論是茶前飯后的休閑娛樂，還是難受時的心靈撫慰，又或是興致正好的群情激奮，它幾乎兼容于各個生活場景，契合了碎片化生活的需要。虛擬的音頻代替了真實的人和環境，甚至創造出一個假想的意識空間，人們與之產生虛幻的對話或體驗，迷戀這份真假摻半的舒適感，淡化了現實世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紐帶。與此同時，在“后情感社會”愈發普適的今日，理性主義被無情地拋卻腦后，深刻的反省精神和思考能力逐漸弱化，越來越沒有人問津事實的真相和本真的自我。因為理性的追求過于費力，生活的意義過于遙不可及，所以人們開始不在意靈魂究竟是否還需要在場。“耳朵經濟”實踐著解放耳朵和情感快適為審美標準的敘事風格，當其帶來的快感瞬間隨風遠去之后，留下的是更為孱弱不堪的空殼，當永無止境的欲望再度涌上心頭，手腳便會不自覺地進行快感拯救，從而形成一個惡性循環，可是精神生命的嬰童依舊嗷嗷待哺。

3.2 營利性與劣幣驅逐良幣之省思

“耳朵經濟”的投資商或相關生產者為了迎合受眾的喜好偏向，趨向選擇那些易于理解的、內涵不夠高雅的文學藝術作品作為音頻材料，也就是桑巴特所謂的“劣幣驅逐良幣”。營利原則的特性所表現的是，在它的支配之下，經濟的直接目的不復是一個生存的人的滿足需要，專在增值貨幣的額數[10]。他們以營利為最終目標，計劃周密又頗具針對性地建立媚俗化的游戲規則，左右人們的審美理念，操控著大眾消費市場的風向。其實，以耳朵媒介在內的一切傳播媒體都是人類富有創造性的社會實踐活動，人們之所以進行某種生產和消費行為，并不只能是為了那些低等級動物性的生存需要，更多地是解放精神、追求崇高的審美自覺。坦言之，“耳朵經濟”的發展正在促成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以及消費文化行為，它所描繪的消費社會也使得人的情感更加真實、可觸摸。然而，其所反應出來的資本逐利性進一步強化了商品經濟市場化的價值，將消費行為降格為動物本能，也就只能在小眾文化的小打小鬧里沉淪，喪失了轉變成主流價值觀的可能。

3.3 行業導向及優化策略探討

“耳朵經濟”契合時代社會的發展，在情感的紓解、宣泄、刺激與共鳴等方面都帶來了全新的消費體驗，當新的傳播方式內容發揮威力的時候，站在更為長遠、更為成熟的角度來引導商業行為就顯得尤為重要。生產者應當警惕過度的營利性，在完成商業利益輸出的同時，注重文化作品在社會價值取向方面的影響，挖掘并對接主流文化的內涵與特色。消費者應當警惕快適文化的沉湎，謹記在虛擬世界中的狂歡到最終只能帶來更加空虛的軀殼，保持一顆清醒的頭腦來使用和消費媒介，就不會為其所役。“耳朵經濟”真正的良性發展，依然需要社會各方的關注和協同助力。泛娛樂化時代，新鮮的生活方式與消費行為在不斷地變換，人們更加需要呼喚審美批評，在豐富而深刻的思想熏陶和文化內核中獲得生命的延展與成長，獲得根本意義上與自我靈魂對話與思索的空間，爬出“娛樂至死”的無底深淵，才能重建富有而自由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