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曼
摘要:作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之一,金庸在《天龍八部》一書中描寫刻畫的人物形形色色。本文主要對其中的一組“套裝人物”,即個個行事兇惡、令人生畏卻又個性各異的 “四大惡人”進行重點分析,從他們身上看到的“惡”的殘忍與尚未流逝的“善”的人性溫情,體悟金庸先生刻畫人物之獨特。
關鍵詞:金庸 天龍八部 四大惡人
作為金庸先生筆下的一卷雄偉壯闊的江湖奇書,《天龍八部》以喬峰、段譽和虛竹三人不同的經歷展開,無數支線鋪陳,交織著三個主角三段難舍難分的戀情。這部源于佛經的武俠小說描寫蕓蕓“眾生相”,傾訴著人們的痛苦不甘和無盡的欲望。
金庸寫武俠小說的一個特點就是塑造出種類繁多的“成套人物”。在他筆下,一群人物在某個方面具有相似性而被他羅列在一起的現象不勝枚舉。如《射雕英雄傳》中的“五絕”,《連城訣》中的“南四奇”“北四怪”,《倚天屠龍記》中的“四大護教法王”“左右二使”等等。而在《天龍八部》中也有著這樣一組因為各自的“惡”而被羅列在一起的人物,正是“四大惡人”。他們分別是:“惡貫滿盈”的段延慶、“無惡不作”的葉二娘、“兇神惡煞”的岳老三、“窮兇極惡”的云中鶴。這四個人雖然都是反派人物,但他們占據著故事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幾乎貫穿小說的前因后果,是是非非。從開頭到結尾,他們的身影無處不在。而金庸先生為他們各自起的綽號也飽含深意:皆有一個“惡”字,來協助刻畫四人的形象;其次是他們“惡”的順序,按照“惡”字在詞中不同的位置來巧妙地進行排列,雖說不是主角,但是人物形象塑造豐滿生動、栩栩如生,彰顯了金庸先生浩瀚的文思和雄渾的筆力、細膩的描寫手法。
金庸的武俠小說一向以其精彩而曲折的情節令人稱贊,其描述關于人性種種的故事和悲歌更是透徹無比,讀來嘆惋不已。金庸筆下的他們也并不是只有一面惡性的“扁平人物”,“四大惡人”也各有各的悲情,善也自然、惡也有因。正如托爾斯泰所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他們都是因為不盡相同的原因而走上了作惡的道路,用作惡來使自己達到變態的滿足。
一.權力的君子
作為“四大惡人”之首,段延慶不負他的“惡”名。段延慶此人命途多舛,作惡的同時也保有善性。他原是大理國的太子卻慘遭奸人篡位,此后唯一的目標就是重奪皇位。而造成他走上“作惡”的根源,就是他無法消除對權力的渴望。實際上,這“四大惡人”代表著人類的四種欲望,而他們的排位先后, 則代表了這四種欲望為禍造孽對社會造成危害程度由大到小。具體說:惡貫滿盈的段延慶代表的是權力欲望——為禍第一。
段延慶的手段陰狠且毒辣,震驚世人,之所以說他“惡貫滿盈”,皆是因為他將自己的仇家殺得干干凈凈, 手段慘無人道。如書中有一章描寫,他將段譽和其妹木婉清捆在一處,并未或殺或剮,而是從道德倫理上對他們重重一擊,想讓二人因吃藥發生男女關系做出亂倫的事情。“我將你們二人的尸體剝得赤條條的, 身上一絲不掛,寫明是大理段正明的侄兒侄女,段正淳的兒子女兒, 私下通奸, 被人撞見, 以致羞憤自殺。我將你二人的尸身用鹽腌了, 先在大理市上懸掛三日, 然后再到汴梁、洛陽、臨安、廣州去示眾。”[1]段延慶的狠毒,不但表現在他對敵人痛下殺手,更表現在他對自己的部下也同樣毫無人性,冷酷無情。一旦威脅到他的決斷或者利益,他會毫不猶疑直接出手。在他生命垂危時,只有岳老三最是著急真心救他,然而當岳老三對他的決定稍有抗拒,阻止慕容復殺掉段譽之時,他全然忘記往日恩情,毫不猶豫出手用鐵杖將其一擊致命。
而他的性格也執拗無比。權力欲望控制了他所有的快樂,除此之外他別無追求。對權力欲望的執念到了一定程度便化為偏執,而偏執到了一定程度甚至會走火入魔,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段延慶對權力是如此地執念,以至于受重傷還要堅持從中原去向大理;即使他的本意是希望大理太平,但當他看到在段正明治理下的大理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后,仍不肯放棄自己的執念,反而從心里最卑微的角落冒出一股失望的怒火,為了重登皇位甚至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顧。偏執使本是天之驕子的段延慶變得易怒,求而不得又使他生出自卑。以至于在無崖子傳授畢生功力的珍瓏棋局上,段延慶也因為自己的殘疾而自卑,放棄有可能被別人認出的正宗武功,反而選擇旁門左道來戰。“我以大理國皇子之尊, 今日落魄江湖, 淪落到這步田地,實在愧對列祖列宗。”這樣的心路歷程令人嘆息。
但他也有著君子般的氣度。段延慶雖有種種惡行,但他畢竟曾經是王子。即便他的人生軌跡從巔峰跌落至最低,也無法掩蓋他身上的君子氣度。他下棋時落子無悔,當王語嫣跳下懸崖之時,段延慶在上面也未曾想過松手一了百了;他對虛竹的幫助加倍回報。不同于慕容復的極端和利欲熏心,段延慶所想的是大理的存亡興滅,只是狹隘的心胸使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容不下別人。
二.仇恨的癡人
“四大惡人”排第二的葉二娘,早年是一個端莊賢淑溫柔貌美的女子,然而隨著她失身于玄慈,生下的嬰孩也被蕭遠山偷走之后,便開始憶子成癡,心理變態,愛好盜取他人嬰孩取樂后再殺害,從而有了“無惡不作”的名聲。
使得葉二娘走上“無惡不作”這樣一條道路的根源,就是情恨。即使她造孽甚多,卻也是可憐可嘆。葉二娘的“無惡不作”是無奈的,有苦衷的,惡的背后隱藏著深厚的溫情。“我不苦, 你有苦說不出, 那才是真正的苦。”“這些年來, 可苦了你啦。”“癡人, 你又非佛門女尼, 勘不破愛欲, 何罪之有?”[2]為了玄慈的佛門身份和他所謂的名聲,葉二娘隱藏虛竹生父的名字孤苦一生,忍辱負重身負罵名,痛苦度日二十余年,最終爆發出的情癡讓人不忍卒讀。她對玄慈癡心一片,為了愛情甘愿拋棄才找回的孩子隨他赴死;而玄慈對于葉二娘和對待山林里的一草一木并無不同,只不過是多了些所謂的出家人的憐憫。而他最終以死謝罪不過是冰涼的冷漠,絲毫不顧葉二娘的感受。葉二娘枯木般的心靈干涸多年,好不容易與兒子相認,與玄慈的關系天下大白,然而下一秒玄慈死在眼前,才點燃希望的心火瞬間被風吹滅,“葉二娘驚呼之后,突然一躍丈余, 從半空中摔將下來, 砰的一聲, 掉在玄慈身邊, 身子扭了幾下, 便即不動。”[3]葉二娘沒有扛過希望過后深深地絕望,在她將要看到生活里的曙光時自殺。玄慈以死謝罪。二娘以身殉情。自古癡情都是空,為情所癡者必為之所困。她至死不悔,可憐可嘆!
三.名望與性欲
相比來說,南海鱷神岳老三身上“善”的成分就更大了。他的心思簡單,作惡只不過是執念于從老三升到老二的地位,在“惡人”的名頭上爭個高低。而他的這種對于“老二”的執念,其實就是對名望的追求。
岳老三有著孩童般的天真,而這種天真是令人害怕的。他頭腦簡單心口如一,野蠻且暴力,擁有力量能夠隨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不受控制的天真。但這種天真又是令人喜愛的。要他拜段譽這個本來應該是自己徒弟的人為師, 實在是夠丟臉的!可他硬是沒有食言,認真完成了如同開玩笑般的拜師,磕頭認下段譽這個師父。如此言而有信, 也算十分難得了。更為難得的是, 雖然拜師不情不愿, 可是卻一直恪守自己的規矩,毫不抵賴。
而作為第四惡的云中鶴,則是一個毫無溫情的人物。平生名言是“我早就想殺其夫而占其妻,謀其財而居其谷”,色中餓鬼,食色成癮,下流無恥,看見漂亮的女子第一時間就往“性”上想。他所代表的,是對情色無法控制的性欲。
結語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這八個字描繪了金庸刻畫的各色人物在命運操縱和欲望支配下的種種心態和情狀,刻畫了塵世眾生的痛苦和悲哀。“四大惡人”正是代表人類本源的四種欲望:權,情,名,性。段延慶對權力的欲望、葉二娘所代表的情恨、岳老三所希冀的名望和云中鶴對情色的沉溺,在金庸的描述中鋪陳開來。人生來就有七情六欲,然而一旦對欲望的追求不擇手段無法自拔,就會在精神上產生不同程度的變異扭曲。而“四大惡人”之所以惡,就是這種扭曲使他們不擇手段犯下無數罪孽。但在金庸筆下,他們又不僅僅是全然的“惡”。段延慶放下對權力的執念遁入佛門,懺悔今生;葉二娘與玄慈、虛竹相認后,隨玄慈而去;岳老三原本就是四人當中本性最善的一個,最后為救段譽而死。這樣看來,“四大惡人”中有三位最后都顯露出屬于人最初的“善”。而《天龍八部》中還有沒帶“惡”字卻真正讓人感受到心惡的人。如空有好皮囊的慕容復,辜負摯愛,背棄祖宗,其對權力的貪欲與段延慶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如丐幫的馬夫人,殺害親子勾搭成性,害死阿朱,更是蛇蝎心腸,而他們展現的是沒有原因的惡。相比之下,“四大惡人”更是可憐可嘆了!
“四大惡人”對于“權,情,名,性”的偏執與執念,本就是一種罪過。他們不是不想放下,不是不想放開,而是一開始不想放,想放時卻發現原來已深入骨髓,身不由己。萊辛曾說:“縱然落在壞人頭上的不幸,是他的犯罪活動的直接惡果,在看到這種不幸的時候,我們也難免會跟他一樣感到痛苦。”[4]“四大惡人”各自的不幸和痛苦,反過來警醒人們:善與惡同源,一念之差往往導致千差萬別的后果。控制好自己的欲望,做一個理性的人。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
參考文獻:
[1]金庸.天龍八部[M].北京:三聯書店, 1994:97.
[2]金庸.天龍八部[M].北京:三聯書店, 1994:728.
[3]金庸.天龍八部[M].北京:三聯書店, 1994:730.
[4][德]萊辛. 漢堡劇評[M]. 張黎 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1981:3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