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振興戰略驅動下民族地區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調查研究
——以酒泉地區“四民族鄉”為例

馬英杰

(西北民族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甘肅 蘭州 730020)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全面實現小康，一個民族都不能少。”[1](P95)在此決勝階段，民族地區是短板，民族地區的村落發展則是短板的薄弱部分。值此關鍵期，鄉村振興戰略為民族地區發展帶來了機遇①。鄉村振興戰略驅動下的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結合村民的家鄉情結②，有效運用鄉土資源、發揮政策優勢，以創業促進“產業興旺”，引雁南歸，解決鄉村“空心化”問題。民族鄉③是承載民族地區村落的基本單元，有著民族地區和非民族地區鄉村的雙重特征。為了使研究更具典型性、比較性、重點性、客觀性特征，調查由前期隨機踩點、中期重點調查和后期個別回訪調查三個過程組成④。筆者選擇酒泉地區瓜州縣腰站子東鄉族鄉⑤，玉門市小金灣東鄉族鄉⑥、獨山子東鄉族鄉⑦和酒泉市肅州區黃泥堡裕固族鄉(以下簡稱“黃泥堡鄉”“小金灣鄉”“獨山子鄉”“腰站子鄉”)等為調查點，這“四民族鄉”既有移民民族鄉，又有自然聚落民族鄉；既有散雜居民族鄉村的特點，又有移民聚集鄉村的特征。為確保調研的深入性，調研團隊選擇了兩到三個村大約十戶左右的村民作為重點調查對象。為了較好地判斷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態勢和趨勢，調研團隊還根據四民族鄉務工人員的分布情況，分別選擇了特大城市廣州，省會城市蘭州、西寧和地級市酒泉、張掖等進行追蹤調查。

調查中的異地務工人員指四個民族鄉中有戶籍且在縣城以外城市留宿務工達四個月以上的人。調研中的返鄉創業類型包括以下幾個條件中一個：1.注冊成立公司，或登記經營店鋪；2.帶領親朋好友辦家庭農場、農民專業合作社等農業新型經營組織；3.擴大種植或養殖達到一定規模，即根據農牧區不同特點，在承包其他人土地種植面積是自耕責任田兩倍以上，或者養殖品種和數量突破原來的兩倍以上⑧。根據調查對象的年齡特征和工作特性，筆者除了采用互聯網問卷調查外，參與觀察和訪談分兩個時段進行：第一，節慶長假調查。這個階段也是務工人員返鄉的高峰期(尤其是春節、國慶長假)，調查內容以返鄉人員的創業意向為主，以收集返鄉創業人員信息為輔；第二，農忙時節的周末(暑期)調查。此調查內容以返鄉創業者及其經營業務的現狀為主，以異地務工返鄉人員創業的意向收集為輔。此外，我們還通過進“群聊”，關注“朋友圈”“公眾號”的方式對異地務工人員和返鄉創業人員做調查了解。囿于條件限制和“四民族鄉”異地務工人員在國內城市的分布現狀，調研團隊僅僅對廣州的務工人員做了為期一周的面對面調研，而對其他城市則以微信聊天的方式進行了訪談。

筆者在分析調研數據的基礎時，以四民族鄉異地務工人員返鄉意向、創業現狀及其存在問題為著力點，擬從個體愿景、市場供需、政府行政等層面上做深入調研，對民族鄉村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文化特征、創業困境、可能原由做客觀反映。并對調查做歸納研究，分析發展態勢趨勢，研究在鄉村振興戰略驅動下，個體、市場、政府對于民族地區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功能和意義，為民族地區鄉村振興提供意見和建議。

一、田野點：作為調查研究的四民族鄉

東鄉族、裕固族都是甘肅省特有少數民族，主要分別居住在臨夏州東鄉族自治縣、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倘若以玉門的小金灣和獨山子民族鄉為中心，那么，酒泉肅州區黃泥堡裕固族鄉和瓜州縣的腰站子東鄉族民族鄉則位于東西兩端，把調研地域圍成一個“橢圓形”。河西走廊上的酒泉，不僅地理位置重要，而且區域特點鮮明，備受中外關注，振興該地區少數民族鄉村意義重大⑨。酒泉南鄰祁連山麓與青海相接，北隔馬鬃山與內蒙古接壤，西通新疆，東向陜西延伸。酒泉地區不僅是河西走廊的核心地帶，也是絲綢之路的黃金段，其轄區內除了敦煌和酒泉兩名鎮外，嘉峪關距離酒泉市也只有20 多公里的路程。曾經通往西域的重要隘口——玉門，就位于嘉峪關與敦煌之間。聞名中外的酒泉衛星發射中心離酒泉市有240 多公里路程。甘肅唯一與國外接壤的口岸就在酒泉肅北蒙古族自治縣內。此外，酒泉還是一個多民族地區，境內約有40 個民族，有2 個民族自治縣，6 個民族鄉。

腰站子鄉⑩位于玉門市西北方向45 公里鄉道處，西與沙河回族鄉接壤，南邊還是無人戈壁，距離瓜州縣約90 公里，到小金灣和獨山子鄉大約120 公里。腰站子鄉是河西走廊東鄉族移民的早期試點地，撤鄉并鎮前下轄腰站子村、唐墩村、草湖溝村、輝銅村4 個行政村。若以鄉政府所在地(腰站子村)為中心，那么東邊是輝銅村，西邊是塘墩村，南邊是草湖溝，西北方向是扎花營、馬家泉村。小金灣轄5 個行政村，分別以數字命名，鄉鎮府位于二村，西北方是“一村”和“四村”，東南方向為“二村”和“五村”，共計有30 個村民小組。獨山子轄4 個行政村，分別為源泉村、春柳村、金泉村、金旺村。鄉政府駐地為金泉村，設9 個村民委員會。小金灣鄉與獨山鄉毗鄰，都位于玉門市東北方向的戈壁深處，距離玉門市區約有70 多公里。小金灣鄉比獨山子鄉更靠近河西走廊大通道——連霍高速，因此地理位置相對便利。小金灣鄉的北面是花海鎮，南面是赤金鎮，兩個鄉的村民除了在本鄉鎮“趕小集”11○外，通常也會前往花海鎮和赤金鎮“趕大集”。這兩個民族鄉也都是移民形成，小金灣要比獨山子早十多年建鄉，整體經濟基礎要比獨山子稍好一些。

這三個民族鄉的村民絕大多數是甘肅省東鄉族自治縣的移民。如果說臨夏處于六盤山區秦巴山連片貧困地區，那么東鄉族自治縣則是祁連山尾部在臨夏回族自治區中一塊褶皺凸起地帶，平均海拔2610 米，境內山巒起伏，六大山梁夾著六條山溝，以縣城鎖南鎮為中心向縣區傘狀延伸，生態環境尤為脆弱。這里氣候干旱少雨，生態面貌與西海固有許多相似之處，改革開放以前人們還以蓄窖水為生。移民似乎是改善這里的人居環境的重要途徑。

第四個調查點為酒泉市肅州區黃泥堡裕固族鄉，于1955 年成立，后合并撤銷，1983 年恢復名稱，是我國較早成立的民族鄉之一。距離酒泉市區大約30 公里左右，是肅州區唯一的少數民族鄉。現轄黃泥堡、沙棗園子、新湖3 個行政村，鄉政府設在沙棗園子村。該鄉地勢平坦，草場寬廣。分布有裕固族、漢族、蒙古祖和藏族四個民族，其中裕固族人口比例大約在56%左右，這里的民族風情不同于三個東鄉族鄉。若從文化圈的角度看，黃泥堡裕固族鄉地處祁連山北麓內蒙古和新疆荒漠過渡帶東部，其東邊與肅南裕固族自治縣的明花鄉接壤，這里的裕固族是肅南裕固族文化的外溢點。

酒泉地區的四個民族鄉中，黃泥堡裕固族鄉傳統產業是種植，兼顧放牧。而三個東鄉族移民鄉基本上都是從治水、整地開始，承續傳統種植、畜牧等生產方式。在市場效應的作用下，四個民族鄉均有個體自發到異地務工以增加收入的現象，后來被政府確定為“勞務輸出”來倡導。2008 年以前，異地務工是這幾個民族鄉村民家庭收入的主要補充。在2008 全球金融危機影響下，村民的異地務工熱情有所減退。即便如此，“勞務輸出”仍然是鄉村的主導產業，尤其是三個移民鄉，這批人成了返鄉創業的生力軍。

二、“四民族鄉”異地務工人員返鄉意愿、創業現狀調查分析

鄉村振興戰略是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驅動力，而返鄉創業的目的就是發展產業，振興農業，富裕農民。因此，團隊調查以鄉村振興戰略總布局中的“產業興旺”為核心，以“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的影響因素和“生活富裕”的目標為導向，從調查問卷和結構化訪談兩方面對異地務工人員的返鄉創業意愿和返鄉創業現狀及其存在問題做了調研。

(一)四民族鄉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意愿調查

調研團隊利用節慶期間對返鄉異地務工人員創業意愿做了隨機調查，在四民族鄉總共發放了200 份紙質調查問卷，回收率90%，去除無效7份，總計有效問卷為173 份；另外微信公眾號回收有效問卷144 份。共計回收問卷317 份。另外，調研團隊還訪談了71 名異地務工人員，其中男性有64 名，女性有7 名。東鄉族有43 名(女性2 名)，漢族8 名(女性2 名)，裕固族5 名，蒙古族2 名，不愿意透露民族身份者有13 名(女性3 名)。其中面對面訪談了49 名，廣州5 名，蘭州11 名，西寧9名，酒泉16 名，玉門8 名。通過微信訪談了22 名人員。

調查問卷中“關于返鄉創業意愿”一題的統計結果“如表一”所示。(本量表采用李克特五級量表測量，其中“1”表示“非常符合”，“5”表示“非常不符合”。)統計結果顯示，各調查項目均值均接近3，即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意愿一般，整體水平較低。

表1

隨后，調研團隊根據“所在鄉一欄”的填寫情況，對317 份問卷做了分類統計。去除未填寫所在鄉，或者填寫含糊的有33 份后，284 份問卷中黃泥堡有55 份，腰站子有69 份，小金灣有83 份，獨山子有77 份。調研團隊又分別從各鄉中隨機抽出50份問卷進行統計(如表二)。數據表明小金灣鄉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熱情相對較高，獨山子最低。

表2

這與調研團隊對71 位受訪人員的返鄉態度的統計趨于一致。比如馬哈爾(化名，受訪編號為TMY13)，獨山子的東鄉族，大約35 歲，初中畢業后就去了蘭州，他現在經營著一家小餐館。他在牛肉面館務工時間較長，也在蘭州黃河市場做過裝卸工，還學過磚瓦工……

問：您父母孩子都在家鄉，回去創業不是更好嗎？一家還能團聚。

TMY13：那個地方太艱難了，前兩年枸杞價格高滴時候，我去了著跟老滴們(指父母)種了一茬，到最后也么有多少收入，年是家里人幫著這個飯館開哈了，比上打工滴是好著。尕娃們滴上學么辦好(在蘭州找學校)，辦好是想著老滴們過來了幫著看管滴哈說著里。實在辦不上是讓老滴們照顧著念完初中。家里回去了能組個撒里，么錢，也么關系，啥都不好干。

問：現在農村不是都流行辦理合作社嗎？您在外面這么多年，社會閱歷多，把你們親朋好友聯系起來，辦個合作社，種植、養殖不也挺好嗎？

TMY13：沒那么簡單，鄉里(老百姓)辦合作社的能有幾個，基本上都是村書記辦，也沒什麻個合作(指合作社沒發揮作用)，也就是等著從上面拿些(好處)……

在腰站子、獨山子和小金灣，外出開餐館的人比較多。他們中有很多人都是通過“親朋好友”介紹到了餐館，從做小工起步的。當前農村比較流行辦合作社，但現狀并不樂觀。有些合作社做的紅紅火火，也直正實現了“公司+基地+農戶”的方式，讓村民閑置的土地能收“租子”(承包費)。在黑枸杞價格高漲的那幾年，三個移民鄉的澆水地，每畝租金可達500～800 元左右。有些合作社只是個空殼，也確實存在村書記辦“假合作社”的現象，但在酒泉的四民族鄉中很少，調研看到的“假合作社”，實際上并未得到“審批”，嚴格意義上還不算。不過在甘青寧范圍內有這種現象，成為當下最隱蔽的基層腐敗了。值得欣慰的是政府已經開始大力整頓了，2019 年下半年已經看到幾例被通報處理的案子。

(二)“四民族鄉”返鄉異地務工人員的創業現狀調研

獨山子、小金灣和腰站子在創業所屬產業模式上有許多相似之處，經濟指標主要以種植枸杞、養殖為主，以電商為輔；而黃泥堡則主要以養殖和放牧為主，以電商為輔。調研團隊對四個民鄉中人口總數和異地務工人員及其創業人員的狀況做了統計(如表3)：

表3

盡管目前返鄉創業人數占異地務工人員總數的比例非常小，但實際上，返鄉創業人員往往具有帶動性，一個返鄉創業的人常常是帶動一個家庭或者幾個家庭來參與創業，形成規模效應，帶動鄉村發展。

從以上數據顯示，從返鄉創業者比例來看，小金灣鄉較高，腰站子和黃泥堡鄉次之，獨山子鄉最低。調研團隊綜合返鄉創業意愿調查數據，對其出現的原因做了分析，可能有兩方面：

第一，地理位置上看，獨山子、小金灣和腰站子處于荒漠戈壁，離縣、市較遠，務工常常是背井離鄉。盡管獨山子和小金灣鄉都緊靠花海鎮，但從交通便利條件看，小金灣不僅比獨山子更靠近花海鎮，而且也處在通往赤金鎮的312 國道上，穿越河西走廊的連霍高速在赤金鎮、花海鎮留有出口，這就極大提高了運輸效率。雖然獨山子到鄰近鄉鎮的道路都已是水泥硬化路，但仍然為普通鄉村道路，寬大約6 米。這可能對于獨山子的創業是一個很大的限制。根據創業意向調查問卷中的“交通便利情況”一欄顯示，“不便利”一項所占比例很高。在調研團隊訪談中，也經常聽到獨山子鄉創業負責人常常把運輸成本的估算作為一個主要的參考指標，這也可能是獨山子鄉異地務工人員多，返鄉創業者少的一個原因。腰站子鄉雖然也在戈壁深處，但移民時間早，基礎設施相對較好，交通也較為便利，通過415 鄉道可以轉入266 縣道、312國道和連霍高速。黃泥堡離酒泉市中心比較近，務工相對方便，常常是務工不離鄉，很多務工人員在酒泉市做短工，兼顧鄉村種植和放牧，創業者也多在酒泉市區中進行，他們到酒泉市以外地方務工的動力并不足，這也是其異地務工人員少，創業比例低的原因之一。但黃泥堡鄉區域優勢很明顯，就從四民族鄉返鄉創業的現狀來看，黃泥堡鄉的特色村鎮規模已逐漸形成，后期產業配備較為完善。靠近酒泉肅州區的幾個村落的返鄉創業產業已經向工業延伸。比如“海馬泉”12○礦泉水就是其中一例13○。

第二，兩個地方民族文化和民族心理上的差別對返鄉創業有影響。黃泥堡為自然形成民族鄉，而獨山子、小金灣和腰站子為移民民族鄉。黃泥堡產業相對穩定，而獨山子、小金灣和腰站子產業基礎相對薄弱，穩定性較低。黃泥堡鄉的村民多為裕固族，其傳統以游牧業為主，由于其離酒泉市近，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程度更高，產業類型比較豐富，全鄉整體經濟收入也比較高。而三個移民鄉中，東鄉族所占村民比例幾乎都為100%。傳統的東鄉族家庭，成年男性通常會到外地經商或務工；婦女通常在家服侍老人，教育孩子。雖然這幾年也有很多女性開始外出務工，但整體上都在“親友生意圈”內務工，而且飲食業比例較高。由于交通便利、無線信息網絡覆蓋面較廣，酒泉地區的移民東鄉族與臨夏東鄉族之間的協同性加強，甚至出現產業聯動現象，為地區的發展注入活力。

調研團隊基本上對各民族鄉的返鄉創業者都做了上門訪談，受訪率達到80%左右。比如馬峰(化名，受訪編號為MF7)，東鄉族，50 歲左右，上過小學二年級，經常能用“小兒經”14○拼寫記事。他在家鄉種植枸杞，養殖牛羊，還買過一臺鏟車。他說：

MF7：這些年，俄在外面打工開鏟車，一年哈來收入3 萬過些，過一段時間，我想著個人干，我拿著33 萬塊錢買了個鏟車，一年哈來各種碎小除過是，收入大概10 萬左右。

團隊在返鄉創業調查中發現一個普遍現象，即很多創業項目及其技術來源往往是通過務工獲得的。MF7 也并沒有專門學過開鏟車，他是在幫人干活中學會的，之后才考試拿證。訪談時提到玉門黑枸杞的種植，他滔滔不絕：

MF7：俄們這是個移民鄉，·……最前面滴黑枸杞確實是長在戈壁灘上的野果果，人們叫它“刺兒豆”，碰見了折回來泡水喝。2008 年那會有人專門來村子收這玩意，價格越來越高，后來大家知道這個東西叫“黑枸杞”……

這可能是一種“地方性知識”，實際上黑枸杞采摘和種植在青海和新疆都比較早。在多年市場碰撞中成長起來的王釗(化名，受訪編號為MF3)，思維開放，善于學習，樂于助人，有著比較高的市場敏覺性。兩年前他就壓縮了黑枸杞的種植規模，價格下跌時損失較小。

問：當前在國家大力提倡鄉村振興，促進村民在家鄉創業，您認為應該在那些方面急需解決？

MF3：借錢兒比較難，扶貧款我們是貸不上滴，也都么指望。但抵押貸款也不成，鄉里好多東西都不能做抵押。么錢，想做大點就難上加難；還有一個就是豐收了(農產品)賣不出去，各家賣各家的……

2019 年，小金灣鄉被授予“中國黑枸杞之鄉”的譽名。在小金灣已建成全國最大黑枸杞交易集散地。小金灣和獨山子一帶有兩位返鄉創業大學生很出名15○，他們的創業項目都跟黑枸杞有關。一個叫馬勝龍，“販賣”黑枸杞，也在做電商；另一個叫馬維祥，大學期間就注冊成立了河南百草坊商貿有限公司，以銷售家鄉“黑枸杞”為主，還創立了自己的品牌。2017 年，鄉政府得知馬維祥創業事跡后，獨山子、小金灣鄉的鄉政府領導前往公司考察。在他們的努力下，2018 年，馬維祥又在富源村成立了“甘肅金漠灣農業發展科技有限公司”。無論是產業推廣還是政府行政，這都值得借鑒。

(三)返鄉人員創業類型與創業者文化層次的關系調查

團隊對各鄉創業類型做了統計(如表4)。從分布圖來看，種植仍然在創業中占有很高比例，尤其是小金灣和腰站子，而畜牧除在黃泥堡中占有很高比例外，其他三縣均比電商略低。有意思的是這幾年隨著無線網絡的普及，“快手”“抖音”app 在農村比較流行。盡管絕大多數人僅僅將此作為一種娛樂方式，但也不乏有人利用它來賺錢。根據團隊調查，這四個民族鄉有很多人用“快手”來銷售產品。調研團隊在獨山子鄉了解到23 人公開了自己玩“快手”的體驗，其中有18 位通過“快手”來做銷售，有5 位還做“直播”16○，其中做銷售的兩位確實有交易單，馬哈麻(化名，受訪編號為MF12)還把此作為主要銷售平臺來運營。自媒體作為新時期廣泛應用的工具，相比于傳統的媒體手段有很大的不同，具有更強的傳播性、時效性、互動性、草根性和自主選擇性等特征，容易被村民掌握，這也為電子商務提供了新的發展契機。

為了進一步研究創業的產業類型出現的原因，團隊對小金灣鄉創業者的受教育程度做了統計(如表5)。從圖表數據可以看出，在這些創業者中，大專以上學歷的創業者比例很低，而小學文化與初中文化的比例基本接近。其表明創業者的文化層次與創業比例并不成正態分布。根據傳統思維來看，受教育程度高的人，可能創業的意識會更強，但在小金灣鄉卻呈現出了“非常態化”。其原因可能有兩方面：一方面，由資源現狀決定。種植、養殖業是這里的傳統模式，創業門檻低，容易讓非專業人群接受。另一方面，由教育現狀決定。小金灣接受大專以上學歷的人本來就比較少(占總人數3%)，難以向技術要素較高的深加工產業邁進。在腰站子、小金灣和獨山子基本都是這個現狀，這也是民族鄉中種植和畜牧總體比較高的原因。

表4

三、鄉村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困境與突圍

筆者調研的酒泉四民族鄉在甘青地帶比較有代表性，其出現的困境也基本上體現了甘青鄉村發展的現狀，總結如下：

(一)鄉村異地務工人員返鄉的主要困境

鄉村振興的主體是村民，而大量青壯年前往異地務工加劇了鄉村的“空心化”現象。在此現狀下，促進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才能使鄉村振興更有著力點。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不斷深入，其效應已經開始顯現，人們對其抱有很大的熱情和希望。鄉村振興戰略正在與民族團結進步創建工作協調推進，促進民族鄉村整體發展，但是異地務工人員返鄉意愿及其創業現狀方面仍然存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鄉村振興，產業興旺是重點。吸引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是聚集人氣，推動民族地區鄉村振興的關鍵環節。但由于個體主觀能動性發揮不夠，市場導向不利于鄉村資源回流，政府引導作用尚未產生效益，返鄉人員不愿來、來不了、留不住的現象比較普遍。主要有以下幾方面的問題：

1.從客觀方面上看：第一，缺乏啟動資金。在創業初期，創業所需設備、房屋租金、技術、人才準備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靠創業者自身積蓄很難達到創業啟動資金，或者既使籌到啟動資金也會出現中期缺少后續資金等問題。前期創業成功者，在后期發展中存在著融資困難、渠道單一、成功率低、發展規模受制較大等問題。通過調查發現，有創業想法的返鄉青年常年外出打工，收入比較低，很少有人有大量的儲備資金用來創業。

第二，缺乏技術性人才。有技術的人才不愿意來鄉村，在鄉村的人沒技術。獨山子、腰站子、小金灣等這幾個民族鄉鎮創業者幾乎都是初中、高中畢業，文化程度比較低，創業動機源于常年外出打工積累的經驗，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和培訓。在創業技術、團隊建設方面更欠缺。就像馬先生開辦的快遞服務站、白先生的電子商務服務站等，政府大力倡導電子商務服務業進村進鄉，提高農村電商服務水平，惠及百姓、方便于民，而電商服務業在技術要求上比較高，市場競爭也大，一般需要全新的設計、高水準的拍攝和廣泛的宣傳推廣等專業技術的支撐。該地創業者除了缺乏技術和專業人才外，在創業的項目選擇和創業過程中也缺乏科學合理的指導和規劃。

第三，政府行政方式需進一步發揮引導創業的作用。政府官應加大“放管服”力度，取消各類變相設壘的現象，不斷提升行政環境，促進異地務工人員回得來、落的下、干的成、有事業。較上世紀80、90 年代，酒泉市創業環境有了很大的改善，政策扶持體系也比較健全，但在創業政策方面和其他民族地區一樣，仍存在一些普遍問題。其一，對返鄉創業者的項目缺乏及時跟進和有效服務，對于返鄉者的創業，行政行為“鼓氣”的少，“放氣”的多；管制的多，服務的少；審查的多，幫助的少。其二，政府沒有形成對創業者及項目的長效保護和支撐體系。政策支持往往是短時期內有效，對創業項目的長期發展造成一定的影響，不利于長期發展。其三，科學指導與創業培訓方面。獨山子、腰站子、小金灣等這幾個民族鄉屬于政府搬遷安置村，距離城區較遠，城市經濟發展對該地區的輻射帶動作用比較弱，農村創業項目沒有和城市經濟發展相融合。其四，相應的創業服務平臺建設還不完善。鄉村振興戰略實施時間短，政府處在不斷探索階段，酒泉市以政府牽頭、鄉鎮府主導、大中型企業為依托、創業者為主體的創新創業服務機制在不斷補充和完善。目前還沒有創業教育培訓指導平臺、創業資源支持平臺、創業信息交流和跟蹤平臺等，是該地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存在的主要問題之一。

第四，交通現狀有待改善也影響農民工創業積極性。西部發展緩慢也造成了基礎建設相對滯后，很多公路、鄉道修建質量差。尤其鄉村公路，大多為僅僅在土道上鋪一層三到五厘米左右的混凝土，稱之為“硬化路”，一般用上一兩年就會坑坑洼洼，泥土交混，秋夏雨后，很容易打滑。另外，根據當地說法，鄉道規定寬度為三米左右。這種寬度與農村山丘溝壑的地形交互纏繞，一般大型車輛和大型機械不易進出，從而導致了鄉村產業發展動力不足。

2.從主觀方面看，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者自身的原因：第一，受地域觀念、文化習俗、慣性思維的影響，思想觀念比較保守，對創業風險與創業前景的認知存在偏頗；容易安于現狀，對家鄉的認同感也比較低，更容易選擇外出務工而不愿意創業或者不具備創業條件和創業能力。

第二，受教育程度的限制，創業者眼界較窄，對產業鏈條理解淺，不易拓展產業價值。創業者受教育水平低，自身素質不高也是導致酒泉市民族鄉創業過程中缺乏技術、人才，創業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由于產業較為單一，缺乏農產品深加工技術，市場因素的影響遠大于個人意愿和政府引導。

第三，是創業者外出工作經驗和家庭支持也是影響創業能否成功的因素之一。排除其它因素，外出務工時間長、社會閱歷豐富，并且外出務工期間的做工內容和創業內容接近的創業者更容易成功，外出務工時間長的創業者受到家庭成員的認可度和支持度更高，創業獲取資源的資源也更加廣泛。外出務工時間短、創業經驗少的創業者獲得家庭和社會的認可度相反。

第四，單打獨斗難以形成規模經營，產品銷路不暢。由于規模和經營觀念限制，四民族鄉均沒有對產業鏈和價值鏈深耕細挖的企業，很多農牧戶的產品銷售通常依靠上門回收和附近市場銷售，無穩定客源和固定的銷路，進而影響農產品種植的信心和決心。比如到了黑枸杞收獲季節，他們一方面擔憂采摘的人力成本上漲，另一方面是擔心銷售渠道和市場價格。

此外，家庭代際間的資源繼替能力弱，規模效應低；缺乏職業性聯盟組織；欠缺挖掘鄉村資源的能力等

(二)鄉村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困境突圍

根據調查研究及其歸納總結主要問題，建議從以下幾方面來解決：

1.健全農戶資產評估、信譽評價和擔保人為主的銀行貸款體系，形成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小額貸款專項，解決創業啟動資金和企業融資難問題。建立適合鄉村產業發展的投資體系、風險評估、退出機制等，合理利用家庭資產，鼓勵村民參與創業，安全創業。

2.建立以鄉鎮為單位的異地務工人員創業培訓指導中心，解決亟需的技術人才問題。委托科研院所，根據鄉鎮產業類型，制定管理、營銷、技術等方面的指導，讓事業單位“扶貧”發揮出直正效益。根據民族地區特點，形成返鄉務工人員創業“傳幫帶”獎勵機制，促進形成“抱團”經營局面，使其深挖產業鏈和產品價值鏈成為可能。

3.每縣設立異地務工人員返鄉(青年)創業服務社團組織，鼓勵社會群體參與鄉村振興研究，研究務工個體(農戶)與社會團體對接模式，建成鄉村產業孵化機構，培育能夠推廣的鄉村振興項目。

4.合理利用互聯網、大數據，甚至區塊鏈技術，引進和支持電商平臺，建立有效的農產品及其深加工產品的銷售渠道、銷售網絡。甚至可以利用“大營銷”觀念，形成適合民族地區鄉村的產品營銷方法，提升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競爭力。

5.政府應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研究民族地區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及其創業的規律，出臺政策，營造環境，順應市場規律，提高行政效率，引導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漸次形成城鄉二元間的人力、物力的對流動態平衡，以矯正城鄉不對等結構，彌合城鄉差距，促進城鄉融合發展。

6.警惕新出現的鄉村腐敗現象。建立規避鄉鎮村委“熟人鏈”的基層領導制度，建全由縣屬相關部門直接對接農戶的金融扶持政策，把錢用在刀刃上，扶持一批直正對產業振興有苗頭、有潛力、有能力的個體。

7.改善鄉村教育，解決留村者子女教育的后顧之憂。城鎮教育資源優于鄉村是很多人離開鄉村的重要因素。為此，一方面，政府應加大鄉村學前教育、義務教育的基礎性投入，改善鄉村教育現狀，提升鄉村教育的“硬”資源，提高孩子上學的便利性；另一方面，通過城鎮鄉村優秀教師的輪替制度、崗位津貼補助等方式，平衡鄉村和周邊城鎮教育“軟”資源的均質化。此外，還可鼓勵民間資本投入鄉村教育，引導資源的合理配置。只有鄉村教育有希望、有盼頭，才能驅動務工人員返鄉創業，吸引人才投身鄉村振興事業。

總之，耕牧文明交互發展的形態是形成我國統一多民族國家的歷史基礎，鄉村是中國社會結構的“根”。鄉村產業是國家工商業發展供給的基本原料庫，鄉村人口是城鎮勞動力的補給的重要來源，鄉村振興驅動下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不是所謂的“逆城鎮化”，而是結合地方性知識帶動鄉村發展，促進城鄉人口對流、產業互補發展。鄉村振興的要義在于通過鄉村經濟、文化、教育等重構，鼓勵鄉村骨干(精英)群體出得去、回得來，形成城鄉資源的合理流動，以再造鄉村生機，在恢復鄉土社會秩序的基礎上，使鄉村發展上升到一個更高階段。因此，新時代的鄉村振興理念是要破除城鄉間的單向流動，逆轉農村僅僅只是城市人口輸出地的“怪象”。而異地務工返鄉創業是一條比較合理的出路，但仍需三方用力：個體要在提升自身人力資本、發展水平，整合社會資源的能力上努力；市場供需的調節要助推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的產業選擇、產品性能和銷售渠道；政府應在政策制定、制度安排、財稅支持、跨部門跨城鄉合作等方面靈活行政，為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服務。三方合力推動鄉村振興戰略與“五大發展理念”相結合，促進鄉村振興戰略與“一帶一路”倡議、“精準扶貧”的協同運作，形成個體創業、鄉村發展與城鎮化的聯動性。這樣就可能使得鄉村振興驅動下異地務工人員返鄉創業與國家倡導的“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奏起大發展的交響曲，進而吸引企業家、專家學者、黨政干部等各類人才下鄉返鄉，促進民族地區的社會發展。

注釋：

①自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代表大會上確立了鄉村振興戰略后，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和《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 年)》(2018 年)，2019 年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習近平關于“三農”工作論述摘編》，這都助推了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

②家鄉情結是延續中國傳統社會秩序的基本感情，“榮歸故里”“造福鄉里”是很多人的夢想。

③民族鄉是中國特色少數民族依法管理自己內部事務、行使當家作主權利的一種基層政權形式，是中國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必要補充形式。實踐證明，這是有效解決我國散雜居少數民族問題的一種較好的政治管理形式。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2018 年修正)第三十條第三款規定“縣、自治縣分為鄉、民族鄉、鎮。直轄市和較大的市分為區、縣。自治州分為縣、自治縣、市。自治區、自治州、自治縣都是民族自治地方。”并且在第九十九條規定“民族鄉的人民代表大會可以依照法律規定的權限采取適合民族特點的具體措施。”

④前期踩點由調研小組在甘寧青三省(區)民族地方完成。為此，調研組在寧夏的涇源、西吉、海源、永寧、平羅縣，甘肅省天水、定西、武威、張掖、酒泉、臨夏，青海的祁連、門源、大通、貴德、尖扎、化隆、循化、民和等縣屬村鎮進行初步觀察了解。后在三省區分別確立三到五個鄉鎮為重點調查對象。重點調研由小組分工負責，且相互穿插。而后續選擇以成果執筆者提出的疑問，不同程度進行回訪調查。

⑤1986 年，甘肅省委、省政府確定腰站子為“兩西”移民基地開始籌建，1987 年成立移民基地，1990 年成立腰站子鄉籌建領導小組，1996 年掛牌成立腰站子鄉。

⑥1990 年經國務院批準，甘肅省“兩西”建設指揮部負責實施的少數民族移民基地，1996 年移交玉門市管理，1998 年8 月8 日正式成立了鄉黨委、政府。

⑦獨山子東鄉族鄉屬于疏勒河項目東鄉族縣移民安置區，始建于2005 年，2008 年4 月設立玉門市獨山子東鄉族鄉。

⑧對于養殖而言，農耕和牧業(以前叫“游牧”，現在多叫“固牧”)生產模式的不同，其基數則不同。三個東鄉族鄉是傳統的農耕生產模式，其養殖多以自給自足為目的，因此家禽在20 只以上，家畜在4 頭以上算做擴大規模，而黃泥堡鄉的裕固族既有牧業特點，又有農耕特征。因此，這里的養殖數量突破50 頭以上算擴大規模。

⑨2019 年8 月19 日至22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甘肅考察，從敦煌到蘭州橫穿河西走廊。

⑩關于“腰站子”名稱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相傳在古絲綢之路上有兩個驛站，一個位于今三道溝的小街上，另一個是位于今布隆吉鄉的兔葫蘆。古時，人們的交通運輸都沿著水草旺盛，有綠洲的地方通行，中間休整、停留的地方稱為攔腰站，所以延傳下來就稱為“腰站子”。另一種說法，因隋唐時期此地是三道溝小街通往雙塔堡的中間一站而得名。

?西北地區縣鎮上的集貿市場，一般會分單雙日。村民把前往集貿市場買賣東西的行為叫做“趕集”。

?海馬泉在當地有個傳說，是挖掘文化的好素材，《肅州史話》中有撰寫的一段傳說：大約在500 年前，肅州城東20 里處的李家芨芨窩有一眼泉，泉眼有老牛車轱轆大,泉水從泉眼里噴出一丈多高的水柱。有一年農歷3 月18，突然從泉水中躍出一匹神馬，……被人發現后，海馬乘風向西飛去，隱入敦煌的月牙泉……參見妥清德：《海馬泉》一文，載楊青編《肅州史話》，甘肅文化出版社，2007 年。

?海馬泉礦泉水為酒泉宿州區返鄉青年創業示范基地。創業者為酒泉肅州區的付先生(受訪編號為MF1)，男，漢族，37 歲左右，當地的村民。初中畢業就做推銷，后北京做酒類銷售時積累了經驗。回到酒泉后代理白酒牛欄山品牌(唯一的一家)，賺了第一桶金。他經常做慈善事業，在當地也小有名氣。2019 年他利用廢棄的小學(他的母校)，建立了“青年創業園”，并依托當地文化開發“海馬泉”品牌的礦泉水。

?這是流傳在西北回族、東鄉族、撒拉族中的一種用阿拉伯、波斯文字母為基礎拼寫當地方言的文字，字母一般是34 或35 個。

?媒體對他們的事跡多報道，比如《“大學生創客”馬維祥返鄉記》，來源：人民網-河南頻道，2017 年08 月28 日11：48，網址：http：//henan.people.com.cn/n2/2017/0828/c351638-30663553.html.

?由于這種創收模式未得到大眾認可，尤其是老年人普遍

對此持批評態度，因此很多人不愿意公開來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