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英雄”張定宇：在“風暴之眼”為生命護航

陳全忠

“我一定要為我們的病人、為我們的城市、為我們的國家，筑起一道生命的長城！”2020年9月1日晚，“人民英雄”國家榮譽稱號獲得者、湖北省武漢市金銀潭醫院院長張定宇走上央視《開學第一課》的講臺。他還未開講，現場的不少觀眾已經紅了眼眶，為他的到來激烈鼓掌。

金銀潭醫院，武漢最大的傳染病專科醫院，自疫情蔓延起，這里累計收治了2800余名新冠肺炎確診患者，其中包括武漢市大多數危重癥患者。人們只知道這家醫院“硬核”，殊不知，背后的院長更是一位硬漢——張定宇。從武漢疫情防控阻擊戰打響的那一刻起，57歲的他拖著蹣跚的腳步，帶領金銀潭醫院600多名醫護人員在抗疫的最前線日夜奮戰。在漸凍癥和病毒的雙重夾擊下，這個曾經離“死神”最近的人，變身成從“死神”手里搶人的“白衣戰士”。

不同尋常的春節——與“死神”賽跑

張定宇，1963年12月出生于武漢市漢正街，小時候，他跟著哥哥跑遍了那里的每一條街巷，體味著老漢口的繁華。1981年，他考入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醫療系，畢業后進入武漢市第四醫院，成為一名麻醉科醫生。之后從出任武漢市第四醫院副院長，到武漢血液中心主任，再到6年前來到金銀潭醫院，張定宇這身白大褂，一穿就是幾十年。

張定宇有過多次“臨危受命”的經歷，其中兩次特別難忘的都是發生在春節。2010年12月，作為湖北第一位“無國界醫生”，張定宇奔赴巴基斯坦參與救援，在蒂默加拉醫院度過了一個不平凡的春節。2011年2月2日，兔年第一天的凌晨2點多，他被一陣電話鈴聲喚醒，助產士安娜緊急呼叫，說有產婦子宮破裂出血，需要馬上搶救。張定宇忙穿衣出門，冒著寒風匆匆趕到手術室，迅速“切換”到工作狀態，配合西班牙的婦產科醫生完成了兩臺緊急剖腹產手術，接生出兩個可愛的嬰兒。他剛想喘口氣，又有一名產婦胎盤早剝、出血，要緊急剖腹產，一直忙到晚上8點，他才上網聯系上國內的家人，聽著他們轉述春節聯歡晚會的節目。

另一個難忘的春節就是在今年。2019年12月，剛與冬季甲型流感“抗爭”結束，張定宇就遇到了新的“敵人”。12月29日，華南海鮮市場首批7名不明肺炎患者轉入位于武漢三環外的金銀潭醫院。多年從事傳染病防治，職業的敏感讓張定宇第一時間判斷，這不是普通的傳染病。他果斷將病人集中到隔離病房，并采集了7名病人的支氣管肺泡灌洗液，送往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進行檢測。很快，科學家團隊從分離樣本中確認，這是一種類似非典的新型冠狀病毒，目前沒有疫苗，也沒有特效藥，張定宇隱約意識到：考驗來臨了！

無藥可醫，不等于坐以待斃。臨近春節，隨著從其他醫院轉診過來的病例急劇增加，金銀潭醫院ICU床位已經飽和。在這場防疫戰中，張定宇坦言：“最大的挑戰就是病人數量激增與醫療資源不足之間的矛盾，春節前后病人暴增，幾乎每2天就要開辟一層新病區。這個病區收滿了，另一個病區就要準備清理、消毒，工作量非常大，每個人都繃緊了弦。”張定宇身后的病區，從一層樓開到一棟樓，再到三棟樓；護士從2小時交接班一次，延長到四五個小時一次，恨不得把一個醫生掰成兩個人用……

疫情暴發的最初一個多月，清早6點起床、次日凌晨1點睡覺是張定宇的常態，但他仍覺得時間不夠用。他腿腳不便，卻又來去如風，身邊的人都在追著他小跑；手機響個不停，醫院里回蕩著他的大嗓門：“我們要膽大心細！有什么責任有我擔著！”細心的人看出他走路的姿勢不對，他一言帶過：“我膝關節不好。”這次疫情，需要張定宇穿著連體的防護服進入病房，他自己完成不了這一動作，每次都需要同事幫忙，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吐露自己的隱私。

身患漸凍癥——藏不住的秘密

2020年1月12日，引起這種不明原因肺炎的病毒被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命名為“新型冠狀病毒”；11天后，武漢正式下發“封城”通知；除夕夜，解放軍海陸空450名醫護人員、上海136名醫護人員先后空降武漢，第一時間進駐金銀潭醫院；1月27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飛抵武漢后去的第一站，就是收治確診患者和重癥患者最多的金銀潭醫院。一時間，這里成了全民關注的焦點，祖國四面八方的馳援給張定宇帶來了強大的支持，卻也讓他的“秘密”藏不住了。此時的他，上下樓越來越艱難了，在和央視新聞頻道主持人白巖松連線時，他說出了不得不公開自己身患漸凍癥的原因：“這次要接待很多專家和重要領導，我行走過程中有明顯的跛行，或者不能接送，覺得不禮貌，才決定說出來。”

漸凍癥，是一種罕見的病癥，學名稱作肌萎縮側索硬化，患者早期可能出現四肢肌肉進行性萎縮，慢慢發展為全身肌肉萎縮和吞咽困難，直至產生呼吸衰竭。

2017年，一直走路風風火火的張定宇就感覺到雙腿出現了問題，經過一系列檢查，2018年10月，他被確診患上肌萎縮側索硬化。作為醫生，張定宇對自己的病一清二楚：“我會慢慢失去知覺，慢慢縮成一小團，固定在輪椅上。每個漸凍癥病人，都是看著自己一點點消逝……”

最初確診的時候，妻子每天以淚洗面，張定宇也很恐懼，恐懼之余是不可言說的痛苦與沮喪。“我喜歡做醫生，也熱愛生活，可突然有一天有個人告訴我，你前面的路不會太遠，不可能再走多長時間。”不過，天性豁達的他在短暫的恐懼之后接受了這一現實：“人最終都要面對死亡，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幸運的話，我還有八到十年的時間，如果不幸可能就只剩五六年的生命。不管怎樣，我都會利用好每一分每一秒。”

可他心底明白，他要和時間賽跑，和“死神”賽跑。“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跑贏時間；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從病毒手里搶回更多病人。”在此之后，他更加忙碌了，對工作的要求更高。“不要急，在門口稍等，我馬上安排人出來接。”“要抓緊，病人的事一刻不能等，越快越好！”大年初五晚上10點，不到1個小時張定宇連續接了8個來電。他每天凌晨2點躺下，4點又得重新爬起來處理各種突發事件。因為果敢，他成了大家的“定海神針”，有他在，醫護人員、病人、家屬心里都有底。

治病救人時與病毒競速，生活里，張定宇也時刻與病魔作斗爭。他起床動作很慢，穿鞋、穿襪子對他而言都已非常困難。“他太累了，病情也加重了，遇到天氣降溫，完全挪不開步子。”妻子程琳說，有次降溫，張定宇從停車場走到樓下電梯口，200多米的距離竟走了15分鐘。一天天在萎縮的雙腿，時時疼痛，好似抽筋。最痛苦的時候，張定宇必須單腿站立，把全身重心放到一條腿上，連續站立半小時左右，才能緩解。

沖鋒在前——被授勛“人民英雄”

就在張定宇日夜撲在一線，為數百名重癥患者轉診開啟生命通道時，他同為醫務人員的妻子程琳卻因感染新冠病毒，在十幾里外的另一家醫院里獨自忍受著病痛。

程琳在武漢第四醫院工作，這次也身處疫情防控的第一線。有一天，張定宇回家很晚，跟妻子談起病人的情況，說病人在發病的時候會感覺很喘。程琳說：“我也覺得很喘。”聽到這話，張定宇還埋怨妻子亂開玩笑。第二天，程琳悄悄去醫院檢查，結果肺部CT顯示，她已被新冠病毒感染，隨后入院接受隔離治療。分身乏術的張定宇不能像其他家屬一樣陪在妻子身旁，有時候一連三四天都顧不上去看她一眼。

1月15日凌晨1點多，張定宇好不容易抽出時間去看望妻子，走在路上，他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很內疚，作為醫生連自己的家人也無法保護。我更害怕，怕她身體抗不過去，怕失去她。我們結婚28年了，和很多擔心病人的家屬一樣，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丈夫。”他把車停好后來到妻子的病房，只聊了幾句平常的瑣事，但其實心里一直在想：“你可千萬要好起來，我絕對不能失去你。”

1月29日，好消息傳來，妻子痊愈出院。張定宇長出一口氣，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但他仍不能放松，他的戰斗仍在繼續。為提高治愈率、降低死亡率，在張定宇主導下，金銀潭醫院采取多種治療方法。他們還探討新思路，在國家專家組指導下，金銀潭醫院根據患者病情給予鼻導管氧療、高流量濕化氧療、無創通氣治療等療法以及血漿療法，因為大部分患者康復后，體內會產生一種特異性抗體。張定宇的妻子康復后，他又動員妻子到金銀灘醫院捐獻了400毫升血漿。很快，在國家衛生健康委印發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六版）》中，增加“康復者血漿治療”一項。

如今，距離疫情暴發已過去9個多月時間，社會生產生活秩序逐漸恢復，人們的生活也恢復正常，看到武漢街頭重新熱鬧起來的景象，張定宇從心底感嘆，這種充滿煙火氣的生活真美好。他也是一個非常樂觀的人，他覺得自己很幸運，漸凍癥病情發展不是太快，而且，如今的他終于可以保障6個小時以上的睡眠，他感激地說：“我的睡眠是全國人民給的。”

在這次疫情防控阻擊戰中，張定宇沖鋒在前，帶領醫院干部職工救治2000多名患者，其中不少為重癥、危重癥。大部分患者經過治療均順利出院，沒有出現復發和再次感染的病例。這些帶著溫度的數字，是對張定宇和他的戰友們最大的鼓舞。2020年8月，張定宇被授予“人民英雄”國家榮譽稱號，但在他心中，“人民英雄”國家榮譽稱號并不是授予他個人，而是授予抗疫最前線的所有基層醫務工作者，是對他們的集體褒獎。

（編輯 鮑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