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他啊

小野花

為什么我構筑了一座城池，然后自私自利地宣布將父親隔離在外，只讓他在外面來回徘徊，試圖觀望我呢？

在我記憶中，他一直是個板板正正的男人。

許是我遺傳了母親的風風火火吧，總之，我和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長大后，我更愿意親近母親，若是有什么好消息或悄悄話，我也只會說與母親聽。

其實講老實話，他對我還是挺好的。在我小時候，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好像更親密一些。

他會給我做一些木制小手工，惟妙惟肖的，是小時候的我最心愛的玩意兒。

他也會給我講睡前故事，我記得好像是高個子和矮個子的故事吧，還算生動有趣。不過他大概沒意識到吧，睡前故事嘛，應該溫柔一點兒的，每每我被逗得樂不可支時，總是要纏著他再講幾個。他于是寵溺而老實地繼續給我講下去，直到我進入甜甜的夢鄉為止。

他還會騎自行車載我去爬山。那個自行車的后座有一個小小的椅子，收放自如。他總是把我舉起來，輕輕地放在自行車后座上。我們在山腳下放好自行車，他牽著我走一條人跡罕至的登山小路，還好出發前他便讓我穿上了長衣長袖小雨鞋。他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幫我撥開那些交錯縱雜的樹枝。

他對我的教育一直是放養式的，按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很“佛系”。他覺得只要我盡力學習就好了，并不強求什么。相反，有時候，是我比較急功近利，但凡成績稍有退步就會悶悶不樂。這時他總是擺出一副很寬容的樣子，用笨拙而粗大的手掌撫了撫我的頭，安慰道：“不要緊，慢慢來就好。”

我那時經常怪罪自己，他對我這樣好，這樣包容與諒解，可我卻不能成為一個優秀的、令他心生驕傲的孩子。我只是一個笨小孩，對著不如我意的成績單默默流淚，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而暗自懊惱。

后來，我慢慢長大。小手工被洋娃娃所取代，睡前故事也無法滿足我，我開始自主閱讀童話，也越來越不愿意去爬山了。我似乎漸漸淡忘了曾經的這一切。

我開始習慣性地忽略和遠離他，盡管我知道他是愛我的，但在我心里，還是時常伴我左右的母親更值得信賴。于是我在飯桌上只和母親分享我的日常瑣碎。看見他默默地扒飯，我也一度以為他是不在意的。

直到那一天，我百無聊賴地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他也走過來看，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坐下。

我們仍是無言。

我調臺到湖南衛視的時候，奇怪怎么還沒開始播我想看的綜藝，便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他卻突兀地開口了：“這個節目現在有微調，得過幾分鐘才會有。”

我驚訝于他怎會知道這樣一檔綜藝節目的開播時間，畢竟在我印象中，他只關注戰爭電影和軍事電視劇之類的。

于是我試探著詢問他。

他說：“因為聽你吃飯的時候經常提起，所以爸爸有時候也會關注一下。”

大概從我莫名其妙地與父親疏遠之后，這還是第一次知道他一直在關注和試圖了解我的生活。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我構筑了一座城池，然后自私自利地宣布將父親隔離在外，只讓他在外面來回徘徊，試圖觀望我呢？

小時候，我不喜歡嚴苛的母親而樂意時常黏著他，所以我本該和他一起向未來邁進的，我不該讓他只寂寞地做一個旁聽者，卻無法參與我的青春。

記得那一次，我頭天晚上認真做完的考卷落在家里了，第二天老師抽查我才驚慌失措地發現忘帶了。于是我連忙給母親打電話，她正忙，讓我問問爸爸。我卻突然難為情起來，但情況緊急，我只好給爸爸說明了自己的情況。電話那頭只沉默了片刻，便應了我一聲“好”。

我站在校門口焦灼地等待著爸爸，他的身影終于出現在路的那頭。

我迎上前去，接過考卷，轉頭就要走。礙于情面，我又生硬地說了聲：“謝謝爸爸。”

爸爸卻一貫憨厚地笑著，只揮揮手示意我快進去吧。

晚上，媽媽告訴我，爸爸特意跟老板請了假，跑回家拿考卷給我，最后又是跑著去上班的。

我心疼地望向爸爸，因為爸爸上班的地方、家和學校之間，隔得還蠻遠的。

我在想，何德何能，今生能有這樣一個給予我充沛和溫暖的愛意，無條件地支持與包容的父親？

我開始主動和爸爸溝通，時常和他分享我的日常，也去了解他的生活。

他從來沒在我身上強加什么夢想，他唯一期盼的就是我能平安喜樂地長大。不過，我一定不會讓爸爸輸的，我會努力成為他的驕傲！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