鏵尖村（組詩）

我種的油菜花

窗下的油菜花開了，和往年一樣，瘦

這油菜是我種的，每年把油菜籽用舊報紙包起來

不多。

記得最好的一年生長了八棵，有一年三棵

沒有荒年。

這么多年，我種的油菜都是一個品種下來的

越來越瘦

越瘦越高。有蜜蜂來采花，有時玩一會兒就走

我驚訝蜂愿意涉足我苦命的油菜花

我的油菜籽不榨油。無油可榨

我都是用報紙包好，塞在墻檐中

蟲吃一半，另一半我再種到窗下

明年的油菜花依然開放，不知道幾棵

風

風是帶著很多樹葉

花草來的

住上一年，又走了

帶著日月

住上一天一夜，走了

有時候，風就是來看看

在小巷子里轉悠

在一張桌上把茶吹涼

我看到風的樣子

一棵樹，一座山，一片海

我在鏡子里看見風的樣子

魚尾紋、白發、胡須

我放下鏡子

風又跑到別人的眼睛里去了

天邊小學

山那邊是山

云坐在山頂

天邊小學坐落在云里

沒有云高過旗桿

早上有嘹亮的小號

山里不缺木板

搭起粗糙的課桌

歪歪斜斜的板凳

孩子凍裂的手

凍傷的臉

凍干的鼻涕

瑟瑟發抖的天邊小學

開始上課

一個老師

十幾個孩子

從一年級教到六年級

從語文、數學教到體育

每年，有兩三個孩子

下山讀初中

剩下的就像天邊的云

在山里一輩子

我停留在一朵睡蓮上

一只蜻蜓站在一朵睡蓮上

陽光站在池塘中，凌波微步

我站在院子里，目睹寧靜

這世界沒有孤獨

一切都有生命，和睦相處

寂寞是一件奢侈品

沒有你不喜歡的人

或者，不喜歡你的人

有浮萍、須根和草

與蓮花一起生長

與蜻蜓一樣呼吸

一個夏天，我沒有讀到哀傷

我讀一朵睡蓮，一只蜻蜓

一片陽光，一朵云

鏵尖村

鏵犁走到這兒就停了

再往前走就是嘉峪關、明長城

走不過去，大雪紛飛

我來的地方是鏵尖

雪落在鏵尖上，真的好看

鏵尖下那片若隱若現的是鏵尖村

村邊的胡楊、紅柳，飛鳥還在

橫跨冰河的木橋只剩下橋墩

上面站著雪

船泊在河面

彼岸有茅屋、炊煙

我貼著鏵尖的雪去鏵尖村

去見五戶貧困的學生

突然找不到定位

剩下戈壁灘三個字

道場

人和天經常只有三米的距離

臥室是道場

椅子

床

眼光

來回走動的書籍

都是道場

夢無雜念

睡，是臥佛立地前的道場

我在窗臺種一盆文竹

生枝

長葉

開花

結果

文竹的道場只有巴掌大

鐘在敲著木魚

燈練著一指禪

墻圍著四周打坐

窗和門是似曾相識的香客

互不打擾

我在臥室穿衣服

這人間的袈裟

子聞書院

我稱書院的大木門為山門，虛掩著，等君子叩問

短暫的青磚路長滿青苔，我穿著薄長衫，引領三兩步

風水輪很久不轉了，沒有水。浮萍還在，那就再生長一會兒

書院寂靜。滿書架的書都是人物，在這兒虛度

有些人物的書我用三米高的木梯爬上去

基本不爬了。書院里供養著幾千個靈魂

走的走了，留下來的我每天燃燈、燒香、念經

任意捧讀一本靈魂，都會歸還原位

書院是虛設的天堂

木質的階梯與布鞋之間有寥寥數語

又是一年的梅雨季節，踢腳線又掉了幾塊

蜘蛛在墻角搭了一間小房，斑駁的地方泛黃

江南煙雨，在外面是詩，在屋子里潮濕

磚雕

一輩子把脊梁給了石頭

錘子鈍了，鑿子短了

鋒口依然鋒利

一聲輕，一聲重

一聲長，一聲短

一輩子在圍裙大的地方

陪石頭開花

葉德慶，居住上海。作品刊發于文學期刊、報紙副刊;出版詩集《天磚》《人間袈裟》;獲郭小川詩歌獎·第五屆中國年度詩人佳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