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纏繞時

◎寧延達

暮晚時光

奔波來去了整整一天，身體中的波瀾，終于被黑夜摁了下去。夜晚，正是好時候。慢跑，吃桃子、包子和粥。你該出來，扇著翅膀，問候美好的塵世。

被窩里的味道，沸騰的血，身體中滑落的液體，碎了的骨頭，竊竊于耳邊的暗語，都成為滋養詩句的終極養料，以及令我安眠的藥力。

我和你說過最多的妄語，正和你從我身上撤走的愛的迷津一樣多。比如雨滴、星星、信札；比如從一只手機里拽出百靈鳥的舌頭，像樹葉毫不猶豫地咽下憂慮的苦味；比如忘卻對宿敵的仇恨，拋棄毫不相干的人和句式，然后安靜地睡去。

在夢境纏繞時，我們手挽手，將黑夜撞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大吾川之秋——兼致若愚

我一直在等待秋天來臨。你說，當金黃的葉子覆滿小徑，云變成一團團，在高高的藍天里一動不動，心中的凋敝是那樣美。

天氣轉涼。人們遲遲不愿加衣，春捂秋凍到老沒病，那是多么矯情的借口。陽光依然刺眼，花木依然蔥蘢，你慢跑著穿透風，并一頁一頁在大吾川翻看風的隱痛。

它也曾像你一樣，掠過雪山大河，如今緩慢下來，決定從此全球限量吹拂，無折扣。

街邊的水果是那樣泛濫，還有新上市的土豆、白菜、蘿卜、綠韭，調制夜晚的食料足夠。如果加上黃酒一杯、螃蟹三兩、月光適量，生活中那些顛倒和詭譎，都原諒了吧。

除非讓你心疼的那個人發來短信，你就不怕我被外面騷動的柿子樹，偷偷拐走？

除非那個在傍晚跑步的男孩，突然蹲在街邊哭泣，以后能夠盡情奔跑的時間，越來越少。

這時候，你一定要耐心和你的愛人，以及悄悄愛你的人說話。說這一切都值得珍藏，秋天的頻率和閃動的星星，正不斷地將世界鞭打。

指南者

我，一條游魚，在自我的水域，熟練地穿梭。這是牡蠣，這是沙子，這是海浪推來的珊瑚，這是垂釣的男孩拋棄的酒瓶。

晝夜出奇地一致，明明暗暗。秩序，我懂，就像我無法上岸。

我不能上岸。雖然我渴望上岸。

我和你一樣。一樣地用體內的指針，定位生命。

在同類中，我們互相比對著方位，互相抨擊著謬誤，各奔東西，終于相信自己的選擇。

當然后悔無用。冰冷的海水填滿我們的心。美麗的交響，陽光的吊燈，星星的管弦，浪濤揮舞手指。島嶼，是一排顫抖的琴鍵。

史書記錄黃金。科技預測文明。

從底處看見迷宮的入口進入，然后葬身某處。

玻璃中看不見路。跟著波浪的運動走，跟著囚禁的數學走，跟著氣息，跟著浮力，我很少躍出水面。被無數雙眼睛瞄準。被翅膀和尖嘴穿透的感覺很不好，容易讓自己生出毒素。但是此刻，我還是站到兩朵浪花之間，感受某種召喚，淚流滾滾，撫摸自己的胸口，我畫個十字，然后雙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