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培用
夜里,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大哥,我是四隊老五。家里那口子沒到日子,卻鬧騰起來了,你快給看看吧!”
數九隆冬,農村人睡得早。大半夜,敲門聲傳得挺遠。
女人開燈。男人穿衣。孩子們睡得輕的,被吵醒,免不了嘟噥,“這誰啊,不讓人睡好覺!”女人趕緊說,“別瞎說,這是找你爸看病的。”
開門,一股寒氣沖進來。老五一臉驚慌,“大哥,趕緊看看去吧。”農村人,顧不上寒暄,根本不客氣,直奔主題,不是請,而是必須馬上去。
男人背上藥箱,出門了。
小村里像樣的醫生就他一個。在鎮醫院里上班,是中醫。
男人生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戰亂年代。但是不像那些有故事、有經歷的人,沒經過什么大風大浪。作為普通人、普通農民的后代,他的生活和大地上的眾多人的生活一樣,波瀾不驚。
男人的父親粗通文墨,在村中有些威望,受人尊敬,很多大事小情都來找他拿主意,很受十里八村村民的歡迎。盡管沒上過大學堂,可男人的父親卻懂得知識的重要,盡能力供男人讀書。就這樣,男人讀了六年私塾。在農村,不像現如今有那么多大學生,六年的文化也滿可以應付當時的生活了。
天地間總有一雙看不見摸不著的手,堅定地執行著對人生、生命、生存的群分類聚,調劑余缺。男人十六歲時,父親開始為他謀出路。他的父親結交廣泛,經過審慎考量,最后帶著兩斗高粱拜訪老友,一位本地有名的老中醫。男人的父親總認為中醫和過去的舉子、相命、丹青等等是“中九流”,如果學有小成,可以安身立命,可以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和溫飽。
帶著父母整理好的鋪蓋卷,幾天里的囑咐,特別是父親告訴他的一些要遵守的老理兒、師徒的規矩和為人處事的道理、禮貌、生活細節等,男人懷著忐忑的心來到老師家,開始了為期三年的學習。老師家供吃、供住,同時也提供各種勞動。一天總是那么匆忙,天未亮,老師就已起床,等到老師幾聲咳嗽之后,還沒有適應過來的男人才睡眼蒙眬從被窩里爬起來。開始幾天老師因為男人起得晚,對他加以訓斥。包括清晨的倒夜壺、打水、做飯,伺候老師洗漱,再到老師家的莊稼、前院后院。老師先是訓練他眼勤、手勤、腿勤、嘴勤,幾周后,老師把一本《湯頭歌》扔給他,“背完這本書,記住這些口訣。”
每日勞作或師傅閑暇,男人便開始他的背誦日程。“四物地芍與歸芎,血家百病此方通。八珍合入四君子,氣血雙療功獨崇。再加黃芪與肉桂,十全大補補方雄。十全除卻芪地草,加粟煎之名胃風……”十幾歲正是一個人博聞強記的時候,男人對這本書中不認識的字向師傅請教,對釋義牢記心間,老師也時常問:“表里之劑有幾味?半夏白術天麻湯怎么說?清胃散怎么說?……”不到半年,男人已把這本書背得滾瓜爛熟。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對許多初接觸的植物、動物、礦物有了初步的認識。
之后,老師又給了他《黃帝內經》《難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幾本書,要他熟讀。老師告訴他,如《黃帝內經》,講的并非全是醫道,細細品味,其中還有世道,還有人情,還有人間百態,中醫不像西醫那樣單調森冷壓抑刻板。老師是以中醫婦科見長,再給上門求醫求方者,就把他帶在身邊。教他先把人體氣血經絡搞明白,還有臟腑關系,什么是寸關尺,對應的臟腑……
“夠你學的,博大精深,永無止境,光一個把脈和經絡就要難倒人,慢慢學吧!”接下來教授陰陽表里寒熱虛實八綱辨證,根據中藥產生的部位分辨水里長的、樹上結的、土里生的、地里埋的,不但要知道,還要一拿起來、聞起來、摸起來就認得、就知道名字。再后來學習診脈……
辨識藥草,精讀醫書,分辨脈象。陰陽,五行,寒熱,溫冷,燥滯,脈象的沉浮,厚薄,細滑……在望聞問切的重復中,作為初學者,男人始終相信“勤能補拙,書可醫愚”,不怕辛苦,努力閱讀、背誦更多的經典,加緊學習、牢記老師教授的知識。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三年一轉眼。臨行前,老師放下書本,摘下眼鏡,告訴他:“不為良相,即為良醫。”不要有功利心理,要以醫者之純心、仁心、良心努力學習救命活人的方法。“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也許多年以后當你學成,行醫過程中或效或不效,但一定要對病人負責、對生命負責,哪怕倍感孤單、倍受不解,也要仁心仁術,不求有功于人,但求無愧自心。
上世紀五十年代,百業待興。男人因所學在本鎮醫院的招考中謀得職位。之后下鄉在離家二十多里的另一個村子做了兩年“赤腳醫生”。鄉村醫生處于醫療行業發展的最末端,也離病患最近。不過男人才二十多歲,老中醫才受歡迎,像他這樣,找的人當然少了。
那些中草藥的獨特優勢和作用,體現在綠色天然的藥材上。俗話說:“藥對方,一碗湯。”一株小草,改變世界;一劑良方,改變命運;一縷藥香,穿越古今……
他在下鄉的小村初露鋒芒。一婦女產后疾病嚴重,當時鄉村醫療水平較低,找了巫醫等,卻越來越重,危及生命。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找到男人,沒想到幾服藥服下,奇跡般轉危為安。后來又在本村大展身手。一對夫婦結婚十幾年,妻子始終沒懷孕,鬧得家里雞飛狗跳,妻子怨丈夫,丈夫怨妻子,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本來不抱希望,兩人又都不甘心。來到男人家,夫妻眼神中也都是狐疑和猜測。男人仔細把脈,問些常識,稍加思索,寫下藥方,說出禁忌,開出五服中藥。轉月份,夫妻二人歡天喜地來到男人家,進門就要下跪磕頭,一問才知,妻子已懷孕。幾個月后,身形見顯。再幾個月,生的男娃。逢人便說,見人就講。一傳倆,倆傳仨……
抓藥、碾藥、配藥的男人和煎藥的患者無言的配合是那么默契。那些味中草藥材經過男人的反復揣摩,經過男人藥秤的精心稱量,經過男人雙手的體溫,滿含著體貼、祝福,滿含著心血、精力,滿含著不舍、留戀……這是一個漫長的診治過程,這是一個體貼與甘苦的過程,這是一個滿含期待值得等待的過程。從普普通通的一枝花、一片草、一段根、一塊石、一根骨、一張皮,轉變成入口入血脈的良藥。
這服藥,黃芪六錢、當歸三錢、茯苓三錢、白術三錢……就是這些平常的植物皮、草根、莖葉、花種以及自然界中礦物質等等,它們今天都睜開睡眼醒來,肩負起神圣的使命、艱巨的任務和最美好的企盼。在男人的眼中,它們經過奇妙的組合,摻雜在一起,原來的自然之力經過熬煮,就具有調整失衡的身體,治病的力量,男人相信它們有藥到病除、起死回生的功效。
但愿世間人無病,何愁架上藥生塵。生老病死,這世界沒有誰會避免,會逃脫。草已死去,藥已活來。在那些心存感激的中藥的幫助下,患者的生命曲線似乎不再像起初那樣懸崖峭壁,或者變得光滑平坦。
生活繼續。娶妻生子,單門立戶,自己挑門過日子。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不易。日子艱難。
家離醫院12公里路。二八自行車風雨無阻。雨天最遭罪,三家子到村里是土路,泥濘不堪,自行車車圈、車輪帶的泥越來越多,沉重的騎不動。下車用手把這些泥清理掉,雨水已把他淋透,接把雨水洗凈手上的稀泥。繼續騎車往家趕。
掌燈時分才到家,一身汗水一身泥。冬天天不亮就得起來,女人做好飯,男人趁熱吃完,頂著月光和啟明星出門。哈氣成霜,棉帽子、棉手套、大棉鞋、棉衣棉褲、棉圍脖,依然擋不住北風吹,頂風嗆得喘不過氣來,風呲得眼淚流下來掛在圍脖上凍成冰。男人20歲到50歲就在這條路上,自行車騎壞了幾臺。
經歷總在過去時告訴你: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只有過不完的坎兒。每個人都沒有選擇,每個人都在適應生活,適應生存,際遇總是無法選擇。為了支撐一個家,男人不知疲倦地在工作中、在生活中刨食,
一個人上班,工資二十多元,要養活八口人。家里人口多,老的老,小的小,六口人沒勞動能力。到年底,一算工分,每年都要虧欠生產隊十幾二十元。孩子一個接一個上學了,雖然不像如今花銷大,但是筆本,吃飯住宿總要費用。老人上了年歲,每年冬天都要生病,也得花銷。掙得有數的錢,花的卻要方方面面。
一個八口之家的衣食住行,日常瑣碎的柴米油鹽,孩子的生病學習,街坊四鄰,屋里院外,田里莊稼,哪一樣不是重如山,哪一樣可以冷眼旁觀,哪一樣不得付出汗水和腦力體力,哪一樣又能含糊。也多虧了男人娶了一個好女人,把緊張的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條,有條不紊。
瑣碎的日子,就像一張蛛網,男人就是那網上的蜘蛛,網破了,再織;織了,再破。四個孩子就像一巢雛燕,男人披風沐雨,尋食,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驅使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相信執著的付出總會改變生活的些許。
生活給每個人一副牌。發到每個人手上時,牌面不盡相同。手中是一副好牌,那是命,別人羨慕不得。而男人手中的,只是一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牌,有時甚至可以說是一副爛牌。20歲成家,60多年,他不斷洗牌,小心翼翼地出牌,偶爾得到一張歲月發出的好牌,便要滿懷驚喜地珍藏,生怕失手再把手中的好牌打壞。
生活也不是一成不變,沒有誰的日子總是負重。
男人四十多歲迎來自己所從事行業的黃金時期。先是在營口市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中等技術等級考試。當時的技術等級考試剛在全國鋪開,考場里面前的考官一大排,全市參加考試的中醫,全是從醫經歷二三十年,在市里各大醫院做科主任。他拿到考卷,基礎知識大多掌握,大題目正好自己有所經歷,不假思索,第一個答完題目交卷。弄得監考老師側目而視,還以為不會題目才這么早交卷呢。
等到面試,男人把所學理論知識和從醫20多年的實踐相結合,引經據典,滔滔不絕。主考官是遼寧省中醫院的高級專家,了解情況后,對來自鄉村的男人非常滿意,當場給出最高分。
幾年后的高等技術等級考試,他再次展現實力,全市第一。當年市內大醫院的專科主任也無幾人一次通過,他成為全市鄉村中醫晉級的特例。
八十年代初,鎮里選址集中為全鎮有貢獻的代表,提供近百戶建房宅基地,成為當年一大熱門話題。男人作為醫院的代表,分得一處位置不錯的宅基地。被村里人和醫院的人羨慕不已。歡喜之余,煩惱接踵而來。要在短時間內,建造外形一樣的當時最流行的“北京平”,當時要一兩萬元。男人又得向親朋好友籌錢。
因為技術等級較高,當選縣政協委員,并且連續三屆,成為當時全縣鄉村醫院的唯一。又因在全縣鄉村醫院職稱最高,被允許帶徒,又成為全縣唯一。
男人經常說,感謝他的父親當初的安排,感謝教授他做人做事的老師,感謝他所從事的職業。那些年,男人遇到很多人,性別上有男女,年齡上有大小,經濟上有窮富,身體上有殘全,脾氣上有好壞。因為他們,男人更真實地理解著生活。那些生活中或經常碰面的或一閃而過的人們,那些病痛里或留下的或擦肩而過的人們,都在生活中做著最艱難最無名的堅持。男人為他們而感動、而痛苦,而質疑過自己的無力,也因他們而自信、而堅持自己工作的意義,自己存在的價值。
男人平時寡言,然而一說起病癥、用藥,他眼里立刻放出光芒,像自己吃了那些藥一樣興奮。偶爾會和患者及醫生同道探討,聲音傳至醫院走廊、院落,招致眾人駐足。
多年行醫經驗,使他在一些疑難雜癥上有所收獲。然而他卻一直有所堅持。
比如名利,不管物價上漲還是工資上漲,一服藥的價格總是能讓鄉村農人接受。曾經有外地慕名前來求醫的患者,開完藥一服才二十多元,有所不信,問是不是假的,還說不怕貴。男人告訴患者,不要用價格高低去衡量,要看效果。經常有人說市內誰誰的中藥多少錢一服,可男人從不為之所動。也曾有多家市區內大型診所高薪聘請,男人依然如故。
比如倔強。男人幾十年的行醫經歷,就是說真話,能治就治,能醫則醫,不能醫治實話相告,不說誑語,不說含糊話,不耽誤病人救治時間。
比如節儉。一件衣服男人可以穿幾年十幾年,一雙鞋子男人可以穿到露出腳趾。孩子們買回來的衣服、鞋子,大多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到這個歲數,穿啥都一樣,沒人會笑話!”孩子們總是怕被人笑。勸男人多享享福,可是他依然不改習慣。
比如道德。男人把“德者,本也;財者,末也”掛在嘴邊,也經常告誡自己的孩子們,道德修養是為人的根本,錢財是不重要的,是身外之物。不要去舍本逐末追逐名利,要有良好的道德修養。偶爾會有多年的疑難雜癥上門求治,愈后想表示,沒有一個不被拒絕。
歲月里總有一雙無形、無情的手,把每個人的青春帶走。退休后,工資漸長,孩子紛紛成家,本可以放松一下身心。可是他依然閑不住,又被鎮醫院聘請。每天還和當歸、甘草、八角、丁香、大黃等等打交道,他聞慣了這些草本、木本植物或礦物的味道,就是這些平常的植物皮、草根、莖葉、花種、及自然界中礦物質等等,它們經過奇妙的組合,摻雜在一起,原來的自然之力經過熬煮,就具有調整失衡的身體,治病的力量,我相信那些中藥有藥到病除的功效,我崇拜那些中藥有起死回生的力道。
幾十年與這些草藥打交道。辨識根莖葉,遍識花果實種子。抓起一把,就可以說出屬性;捏起一撮,就知道名字;聞上一聞,就明曉藥理。與這些花花草草,結下不解之緣。
我看見男人配藥時那專注的神情,體會得到他反復掂量藥劑的耐心,每一次都要思索良久。很多人在他開出的“情感藥方”里終于恢復了元氣,他卻傾注畢生的經驗和智慧,一服藥十五味、十六味還是十四味,不停地更換藥材和增減劑量,為患者配制出了能夠延長生命的藥方。要知道,那些味中草藥材經過他的反復揣摩,經過藥稱的精心稱量,經過雙手的體溫……
藥有君臣千變化,醫無貧富一般心。男人望聞問切,經過深思熟慮的配比,黃黃黑黑的中藥啊,肩負起神圣的使命。今晚,氣味氤氳滿屋,待到涼卻微熱,一口氣將藥喝下去。相信,每個親人的心都會從懸浮著落下,到實處,踏實著。這些藥,從一入口開始,就以最快時間走入經脈,融入血液。
哦,藥壺中又會殘留著中藥渣。但是人們似乎更希望這藥渣的存在,這味道的飄散,這爐火的弱弱熏烤,這意味著病人生命的延續,意味著贏弱的身體正在與病魔抗爭。
放棄只要一分鐘,堅持卻要一輩子。多少年了,他每天風雨不誤,節假不休,即使春節、中秋這樣的節日,上午還要去一趟醫院。每天來回四次,還走在鄉鎮醫院和家的這條往返折線上。
有時候,趕上孩子們回家,有車了,孩子說,我送你吧?!
不用!即使車子跟在身后,男人也不搭理。
“趕緊回去吧,上班,去做你們應該做的工作。”
男人的名字叫孫煥章,是我的父親。
當我寫下這個題目,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這讓我這個做兒子的,總是要把父親對我們從童年、少年的疼愛無休止地拉長到青年和中年,即使我快五十歲了,只要父親還在,就永遠把他當做幾十歲的壯年去對待,永遠把自己當作年少不更事的孩子,去享受,去索取,去撒嬌……
他早已步入老年的行列了。而我們,特別是我,就像在一條河里,就好像那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歲月是個滑稽的化妝師,不管你我是否愿意,是否接受,它都對你我肆意描敘。不管生活充滿了多少無奈和坎坷,最終都會被清風吹淡。父親偶爾會慨嘆命運的不公,但是他說:“那有用嗎?沒用。生活還得繼續,日子還得過,我們還得活著。”
事事都在改變,人也在改變,在人不經意時,在世界不經意時,在時間不經意時。
現在,父親已經不在了。生活了40多年的老屋,紅磚灰檐。那時候,在母親的呼喊聲中,跑回家,也就是一袋煙的功夫。可現在,這條路卻顯得無比漫長。
我忽然不知道應該突出他的什么,是對生存技能的熱愛堅持,是對粗糙生活的隱忍,是對坎坷磨難的奮力抗爭,是對人性從不泯滅的希望,還是對那些鄉村農民60多年的同情、善良,還是對家庭無盡的付出,對親人無私地給予,對兒孫苛刻的要求……
人在世時,就是念想,孩子們就有根。見了面,看見了,頭發又白了些許,皺紋又多了幾道,陪著吃了飯,喝了幾口酒,傾聽他講講中草藥的習性,說說陳年舊事,他心里就踏實了,我心里也踏實了。看他雖然有些蹣跚,卻依然走在大門口,望著我們的身影消失在街口;雖然聽力下降,卻還能聽見問他想吃啥,每次都說沒啥想吃的,別又胡亂花錢;雖然眼花,但每次都拉著孫子孫女的手,叮囑著學習要努力、工作要用心。
人不在世上,那就是回憶、懷念,夢中驚醒、醒時掛在腮邊的淚了。
到現在,我仍然迷戀中草藥的味道。以至于看見中藥柜我都感到親切,又仿佛看到小小的抽屜,就會想起那里面一定藏著許多微型的森林、草原、泥土、山川和大地。又仿佛看見父親開出的藥方,都希望不久后能夠藥到病除;又好像看見父親還在那分藥、撿藥、晾藥,我一直相信,那些寄托著父親60多年技藝的藥方和我美好祝愿的中藥一定會發揮藥效,至少能夠減少些許痛苦。
甘草、白芍、柴胡、郁金……這些藥名我總是似曾相識,人們總是在夢里采摘它們的苦澀與芬芳,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正端向需要的人的面前……
82歲的父親,與那些中草藥打交道62年。沒有一個時空,可以憑空穿越。我想起王京雪說過的一段話,“我希望我的心永遠脆弱柔軟,不設防,像剝開皮的荔枝,隨時準備被弄臟,隨時可以被刺傷。不要變冷,不要變硬,不要習慣,不要麻木,不要怕疼。并且足夠強壯,決不會絕望。”
這就是我們回憶往事的方式。愛是一條繩索,結實,可靠,沿著自己血脈流淌的方向,不需要依靠外力的支撐。回憶把我們的人生串成一個整體,我順著回憶走回去,摸索忘掉的東西,找回出發時的自己。
過完春分,再下一場小雨,又到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