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的比喻（組詩）

十二月

你出生在十二月

北方的皚雪在夜里失眠疼痛。沒有一劑藥

讓一個小鎮抹掉歷史的淚水

南方喬木失聰，寂靜處漏出的西風羞于

啟齒，從不談論憔悴的事物

十二月。你帶來的是你的氣息和一雙描述

不清的眼睛。哦，還有一本落難的書

字里行間長滿苦澀的青苔

它們不斷地在夜晚與星星舉行婚禮

它們和你的親人有上萬次不成功的別離

它們在病床上歷盡悲歡

困局

取幾味老中醫的叮囑

法半夏、桑白皮、膽南星

哦，還有默不作聲的羌活

要先打開身體，將疼痛搗碎

揉成一滴哀傷的民謠。再倒入

幾分陳年舊事，放一些輪回進來

熬煮兩顆星辰。隱匿脫落

沉珂喧嘩，一如被修剪的生活

恍惚間，我記起多年前

爺爺就在這個藥壺里

陷入命運的困局

苦行

昨夜你在星空下默念往昔

回憶滾燙著火紅的烙印。長河嗚咽

天空被揉皺成遠走的紙飛機

那個時候啊，我們還不懂生來就被賦予的一腔

煙雨。以為夢境的腰肢里白云朵朵

后來命運的刀尖在我們中間潛伏下來

苦難一步步走進身體，占據體內每一寸陰翳

多年后你說，你種下的月季帶著病痛的花期

像極了我們這一路的苦行，芳草萋萋

而我深信不疑的是

雨后的人間，流水曲曲，風清月明

貧窮的比喻

世上這么多貧窮的比喻永無止境

一些人把傷口寄給黃昏

一些人又在暮色中與時間為敵

我們披上風的影子說出：“有多少種絕望就有

多少種死亡的敘述”

阿秀啊，我們必須得等，等雨水把凌霄花

哺育出鱗次櫛比的贊美

等塵埃打開它的蒼青色裂縫和比藍色

更深的毛細血管。直到陽光發出新芽

我們才能含著淚與每一次病危通知單

碰杯。握手言和

祈禱

整個晚上，她都在不停地被拯救

輸血。刺骨。滿臉淚痕

仿佛一條毒蛇從腳心鉆來，恣意妄為

醫生把星群藏進她眉心的秋水

用鐵鉗在她的肋骨里敲響碩大的紅玫瑰

然后取出泥濘，隱去上等毒汁

窗外。陰霾之下白霜冰涼

我雙手合十，只祈禱一個二十歲的月影

斜出一株苜蓿

變遷

鐘表停止呼吸，卸下疲憊

時間依舊密不透風

她忘記了月份和季節的變遷

與一顆老樹背對背活著，屋后草木茂盛

一場大病后，身體找不到出口

日子叢亂，無人松綁

沒有誰比她更加憂郁，擔心命運的走向

無數個夢里，眼淚絕塵如一條河床

河的盡頭，一塊墓地隱隱作痛

時光背面

白鴿已經遠去

玫瑰也已經遠去

一座山用綠色掩飾溢出身體外的凄苦

而缺憾一如既往地干澀。我亦無法

構思出更多意象來拼湊生命

只有青荇，它以一種卑微的高度

迎接陽光的臨幸，再悄悄飲下整個江湖

時光背面，又有多少個信念

墜成一地桑麻

販賣黃昏的人

我記得那個販賣黃昏的人

他張開嘴，放逐了內心貧瘠的落木

路人不屑顧望這神秘的喟嘆，跳出磁場

現在，只有鐘聲還在激蕩

它們在石壁上摸索著一個人黑色的命數

時間涂上了修辭學的假象

涼意爬上河水的倒影。他的倒影

跌落山崖，幻作佝僂的廟宇

沒人愿意去解讀他煙斗吐出的青煙

貼滿余生白茫茫的孤獨

失守

我看見二十三號病床的病人脫掉一件

一件衣裳。年輕時曲折的孤勇，也被卸下了

直到一絲不掛

發酵的毒瘤持續腐蝕他身體里的白馬

清凈之地早已失守，他的河山如今滿身陡峭

他的子女在床邊，誰也沒有說出半句話

祈禱詞在昨夜啄食了一家人的意念

接過他一一褪下的衣物

就像接下往后生活放逐的火。陰影落在他們

肩上，開出枯萎的秋葵

只有他的孫子們在門外開心吵鬧

還不知道平靜的湖水，咳啊咳，咳出了眼淚

雪事

雪一直在下，事物的形狀漸次沒入死亡

低矮的惻隱之心失去不理性的意圖

一只畫眉鳥的回音沿街狹長如世界的盡頭

星夜的反抗最終凋謝在原野的外殼上

小提琴傳來玫瑰曲的一聲哀嚎

幸存的風遺留優美的手指。而我們一無所知

僅剩下的是未被救贖的年月

貧瘠的曙光穿戴形式主義的輪廓

白雪中我們看到萬物的眼睛，泛著自由的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