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組詩）

伍亞霖

星空下

夜晚降臨之前，我們在談論

關于昨天的流水跟寒霜

談論一個人在黃昏，與陌生人的相遇

說到動情處，本來草率的月光

自細細的草葉尖升起溫暖

于此，一切事物變得清晰明朗

星星墜飾的暮晚

情緒干凈，背景蔚藍

能看清圍繞在身邊的矮灌木叢

搖弋的清影

以及長條木椅上細致的紋理

歲月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憂傷

流向未來和遠方

八月的夜晚，大理石圍砌的半月形花臺上

星河燦爛

幾抹清淺的蟲吟

為應和明亮的幾顆星子，將不可能的距離

拉近了數萬光年

總有事物最不可思議

最早醒來的人

開啟了小城市新的一天

觸手可及的按鈕，一場關于塵世間的一意孤行

在日子翻滾的水上

更多的物事，在雷霆聲響亮之前

作為身世平安的一群人

早被截走睡眠的瓦片

任憑風雨聲洞穿。轟隆隆擦傷站臺

總有事物最不可思議

仿如心事重重的鳥鳴，總在準確的時刻

站瘦我的窗臺

擺渡人——關于一場夢的記錄

擺渡人已不年輕，老邁

體態臃腫。拒絕每一張暗淡的紙片

“八十元”

她盯著我的臉看了很久

才對著滿屋子游走的空氣說話

我小心地遞給她兩張顏色晦暗的紙幣

“挑一張吧！我只有這些”

她很不情愿地將紙幣收起來。蹣跚著身體

領我走上室外的木橋

橋面上覆滿白色的積冰

橋下是渾濁的河水。“躺下”

她伸出粗短的手指

在橋面上刨出一處長方形的水坑

“躺下，一瞬間的事”

她的聲音很遠，很涼，很輕

像一截生冷的草繩

一個平凡的早晨

日出東方，最先被照亮的樓群

享受著命定的恩寵

晨練的人們

保持了跟昨天一致的干凈

河中央的百步石墩，水聲潺潺處

最能體現一個人。面對生活的自在和從容

堤坎邊，剛放下菜挑子的老人

他舒展的眉額上

還捎帶著鄉村清涼的露水

菜籃子里擠滿了青菜，蘿卜

蒜苗，小蔥

擠滿了紅紅綠綠的生活

至于橋和流水，必定牽扯出人間繁復的情感

也成就著這座城市的日常

為此，我總有難以抵達的遠方

我想，他們，許多人

一定也跟我一樣，愿意為了這每一天的開始

壘筑內心平實的小船

人行道上的兩片樹葉

哦！原來秋天在這里的人行道上

布道了背景，留下了故事

關于兩片樹葉的相守，關于對峙，友誼

或者樹葉本身

大自然本是寬容的。隨你怎么想

而我決定什么也不想

（盡管那是一種奢侈），僅僅停留呆站了

幾分鐘

拍下一張面容潮濕的照片

準備回去寫一首詩，貼進我的墨記筆記本

仿佛，在這個深秋

自己也是一個十分溫暖的人

趁著黃昏來臨之前

不是嗎？一張老木頭墩子

一只黑土粗陶

足可以把世事說透

如果還不夠，請再借一枝翠綠的葉子

如此，一切塵世間的完整

大海般和諧莊嚴

惺惺相惜，彼此守望，給予生命

或者愛

而那些，因為秋天寂寞的人

也能趕在黃昏來臨之前

最快地回到自己的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