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 穎
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
對色彩的感知是人類社會生活重要方面,顏色詞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因而也成為詞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顏色詞“紅”的語義隨時間發展而逐漸豐富。“紅”不是一個只能從語言層面研究的顏色詞,除了概念意義,其背后蘊含的更多的是一種社會文化研究價值。對“紅”的附加義研究有助于人們更深入了解“紅”背后的社會文化屬性,同時了解“紅”的附加意義在當下社會中的應用價值。
利奇將詞義研究置于整個社會文化的大背景下,并將意義劃分為七類,概念意義是中心與基礎,內涵意義、社會意義、情感意義、反映意義和搭配意義一并用“聯想意義”來概括。伍謙光的《語義學導論》是國內最早的語義學著作,他沿用利奇的語義七分法,認為概念意義是詞語的基本意義,一般被收錄在字典里,對概念意義的理解不會因人而異。[1]概念意義是可以獨立存在的意義,而附加意義需要附加在概念意義上。詞匯除了有概念意義外,還有文化附加義,語言是文化的載體,通過語言可以了解一個國家、民族的文化歷史。
不同人會從不同角度來定義“語言”。洪堡特將語言與民族聯系在一起,認為語言是一種世界觀。[2]胡壯麟則視語言為表情達意的系統,是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是人類的交際工具。[3]語言與社會、民族和文化緊密相連,詞匯研究是語言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因而對于詞匯意義的探究,不能局限于單純語言層面,更要考慮人文因素。
文化產生于人類的生產實踐,顏色詞“紅”的產生離不開五千年前中華民族社會生產實踐的發展。漢字是象形文字,從漢語的字形來看,“赤”像是土與火相加,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南方色也。從大從火。”可見赤的本義是紅色。“南方色也”,指的是南方的土地的底層通常是赤色。“赤”的產生及意義與火密不可分,而火的使用也標志人類文明的發展,將人與普通動物區分開來。在《說文解字》中,“紅”的解釋是“帛赤白色。從糸工聲。戶公切。”顏色詞“紅”的產生離不開社會生產實踐的發展,如火的使用及鍛造、絲織及印染技術的發展,反過來也反映當時社會的發展。
炎黃子孫與“紅”緊密相連,不僅因為社會生產,也與原始圖騰和祖先崇拜有深厚的關系。[4]根據《左傳·魯昭公一七年》記載:“昔者,黃帝氏以云紀,故為云師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太氏以龍紀,故龍師而龍名。”由此,火是華夏民族崇拜的圖騰。
從文化附加義角度考察,“紅”與火關聯,因此被視為高貴與神圣的顏色,代表權威,寓意吉祥,能驅災辟邪,基本表達正面積極的意思。
《論語》中就有“紅紫不以為褻服”的說法,這句意在說明君子的內衣不可以為紅色與紫色,紅代表著高貴與地位。在中國古代官場上,也只有身份較高的官員才有資格穿戴紅色的衣飾。除了服飾,皇帝在批閱奏章時用朱砂紅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紅色大門及柱子也只有達官貴人們才可使用。這些都反映了“紅”所附加的意義,即尊貴與權威。
同時,人們常在重大節日或慶典上穿著紅色的衣飾,寓意吉祥美好。在大喜之日,新娘要頭蓋紅蓋頭,穿紅色喜服。婚事也常被稱為紅喜事,門窗上要貼紅字,晚上會點紅燭。
過年貼紅色對聯,長輩給晚輩紅包,體現“紅”表吉祥喜慶,也能驅災辟邪。紅包起源于唐朝宮廷。到了宋元時期,這便形成一種民俗,也逐漸形成早期的“壓歲錢”。在民間,據說給孩子紅包也是為了驅逐名叫“祟”的妖怪,保孩子平安。
在中國古代,“紅”也常被用來形容美麗的姑娘,與美貌與性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像是“紅顏知己”就表示說女性朋友,“紅顏禍水”意指像褒姒和妲己這樣貌美女子會招致禍事,還有“紅臉耀明珠,絳唇含白玉”中“紅”被用來形容女子紅撲撲的臉蛋。
此外,“紅”還被賦予忠誠的意義,表示人的品格與品質。如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京劇中。在京劇中,忠誠的人物通常也用紅色的臉譜表示。[5]
五四運動,推動了中國社會進步,是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走向新民主主義革命的轉折點。從此,顏色詞“紅”與革命相聯系,表示無產階級革命和政權,“紅”與進步相聯系,表政治覺悟高,同時“紅”與烈士鮮血聯系。這一時期,顏色詞“紅”的附加義帶有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政治色彩,被賦予新的文化附加義。比如紅軍、紅領巾、紅色根據地、紅色刊物、紅旗、紅纓槍等。在政治領域,“紅”在中國指中國共產黨。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選取紅底五星旗為國旗。五星紅旗中的紅色就象征革命。進一步顯示出,“紅”的附加意義的擴充,及其與中國革命之間的關聯。
新中國成立,我國進行社會主義建設,在重大節日或慶典上仍然穿著紅色的衣飾,寓意吉祥美好,沿用了“紅”的附加義,同時也體現了文化的繼承。隨著人民的生活不斷提高,“紅”又有了表達興旺發達或是成功的意味,比如日子越過越紅火,通過張貼紅榜來進行表彰之類。我國的第一顆人造衛星命名為“東方紅一號”,中國是東方大國,“紅”也和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而東方紅可理解為中國的騰飛與發展,預示中國未來的紅火。在文化大革命這一特殊的歷史時期,顏色詞“紅”的附加義帶有這一時期的政治色彩,“紅”被賦予特殊的文化附加義,如紅衛兵、紅小兵等。
改革開放加快了中國的前進步伐。科技推動社會發展,促進交流與信息傳播。1994年,中國開始以一個國家的身份接入互聯網,1995年是中國互聯網元年,在第一批創業者的帶領下,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互聯網。
互聯網對詞匯附加義發展的推動作用不可忽視。因為互聯網,每年都有很多網絡新詞出現,或是已出現詞語的新解釋,對這些新詞或是新解釋的分析都離不開詞匯原有意義及社會發展的大背景。時代發展至今,“紅”仍保留著過往的附加義,但又與信息技術突飛猛進的時代特點結合,被賦予新的時代內容。比如最時髦的詞“網紅”,即指網絡上躥紅的人,比如犀利哥、鳳姐和奶茶妹妹,他們可算作中國第一批網紅中的代表。“網紅”成為很多人茶余飯后的談資。“網紅”一詞的興起體現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開始追求精神文化生活。
變與不變總是辯證統一的,很多附加義沿用至今,但又增添了新的時代內涵。老師批閱試卷用紅筆,體現的是權威,出錯的地方被標紅則是一種警示,而交通規則中紅燈停的規則,本命年穿紅衣等都體現了附加義的沿用,也說明了文化習俗或是觀念的穩定性。
隨著中國的國力不斷提升,在世界上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紅”與中國的關聯越來越緊密,成為了中國的一個標志,如出征奧運賽場的會中國隊隊服中的重要元素是紅色,甚至出現了“中國紅”一詞。身在海外的中華兒女,看到中國紅,也都會倍感親切,熱血沸騰。因為紅色,從歷史的滄桑流變中已經滲透到我們的血液骨髓之中,是中華兒女生命的顏色。
文化附加義具有鮮明的民族性,探析文化附加義有助于本國或本民族文化的傳承與教育。探析“紅”的附加義,則可幫助中國年輕人了解本國歷史文化,增強人文素養。而在跨文化交際中,人們一旦忽略或是誤解了文化附加義,便極容易引發沖突。文化附加義的差異是造成跨語言交際沖突的重要原因,因而在二語教學中也需要引起重視。
跨文化交際中,準確把握不同民族或國家對“紅”的附加義的理解,可有效避免交際中的誤解與沖突。從概念意義上來看,中西對“紅”的理解并無太大差異,但附加意義在有共通的情況下,也存在著不同。中西詞匯附加義比對研究可以從四個方面進行,分別是對應、重合、碰撞和空缺。[6]“紅”在西方有吉祥的意思,這是中西文化“紅”的附加義重合的地方。在西方人眼中“紅”有時預示著不吉利,被附加了消極意義,這是中西方“紅”的附加義碰撞之處。而根據中國的歷史文化和社會發展,“紅”還有其特殊的附加義,如在臉譜中表示忠誠,還與中國共產黨緊密相連,只有在中國文化中“紅”才有這些附加義,西方很難找到,這是附加義的空缺現象。
對外漢語教學中,附加義的理解也不容忽視。跨文化交際中,交際雙方至少有一方要學習另一方的語言,近些年越來越多外國人開始學習中文,只有理解漢語詞匯的文化附加義,才能真正懂得漢語,正確運用,將語言和文化歷史融合,錯誤理解會導致語用上的失敗。跨語言交際幾乎是隨著語言學習的開始便產生,可在學習初期,大多數老師選擇寬容處理,而不嚴格要求學生注意。隨著語言學習深入,老師將文化逐漸滲透到教學中。[7]在對外漢語教學中,老師需要將“紅”附加義的產生,還有古今發展變化講述清楚,這對老師的素質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對于顏色詞“紅”的附加義探析可被應用到政治外交領域。外交訪問或談判中,雙方或多方由于文化環境的不同,在交流中會產生困難,懂得詞匯附加義蘊含的歷史文化,有助于緩和交際尷尬,同時可以增強認同感。
1986年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在歡迎儀式上,女王身穿紅色大衣,頭戴紅色禮帽。穿戴紅色衣飾訪華,容易讓中國人們感到親切。2014年3月20日下午,美國前總統奧巴馬夫人米歇爾抵達北京,對中國進行訪問。2014年3月21日,走進國賓館的米歇爾穿了一身“中國紅”連衣裙,腳蹬同樣顏色的高跟鞋,小女兒薩沙穿著紅色連衣裙,大女兒瑪利亞也穿著藍底紅花的裙子。很多媒體記者注意到了米歇爾的造型,并解讀其著裝。總體看來,米歇爾訪華穿紅裙子,是為了表達友好與熱情。由此,衣飾顏色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反映立場與態度。由于“紅”附加義在中西存有不同,正確解析“紅”的附加義十分重要,否則會招致政治誤解和爭端。
探析顏色詞“紅”的附加義在中國的產生與發展,將“紅”與早期社會生產實踐、原始圖騰與祖先崇拜、革命斗爭、社會主義建設和新時代開放交流相聯系。從教育與跨文化交際,政治與外交角度分析顏色詞“紅”的實際運用,對詞匯附加義理解產生偏差會引發教育與交際問題,甚至會招致國際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