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才有味

□ 蔣勛

有一種味覺叫回甘。我們會說這個茶好好喝，有回甘。回甘的意思是，一開始有點澀、有點苦，可是慢慢地從口腔生出一種淡淡的甜味。

人生是經過這些澀味以后，才有所謂的甜，而那個甜不等于糖的甜，它不是單純的甜味，而是人生經驗很多的復雜的變化。

有一次去紹興，朋友請我去吃飯。他說：“你沒有嘗過那個‘三霉三臭’，你不配來紹興。”這個很狠哦，等于說人家要來做客，還要通過那個“三霉三臭”的考驗。那個發霉的酸菜干，真的很臭，聞到以后會想吐的。

我們在紹興被他們灌得酩酊大醉，吃了“三霉三臭”之后，晚上我一個人在街上走。我走過魯迅紀念館、蔡元培紀念館、秋瑾紀念館，走過她被砍頭的那個廣場。我不曉得這個小鎮記載著多少近代歷史的記憶，好像人被壓抑、發霉的記憶，最后在味覺上展現出來。

通過霉和臭之后，還要存在，還要活著，還要有生存下去的力量。我們現在再去讀《阿Q 正傳》這樣的書，感覺那種生命好像真的有發霉的感覺。可是在那樣的環境下，我們還要存在，還要活著，還要自己想辦法，去通過那個臭、那個腐爛，重新生長出來。

也許因為我們在這么幸福、安逸的環境中長大，對甜味的感覺很多，所以對苦味和臭味不太能感受到。在臺灣因為環境很好，很多苦味和臭味被降低了。

有一個法國朋友跟我說，其實古老的文化最精的品嘗是臭味，臭的品嘗。我們會發現苦也好、臭也好，都是生命里的卑微、生命里的哀傷，都是生命里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