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轉

□ 馬未都

時至今日，我不慎摔跤已經整整一周。我已經記不太清楚浴室的模樣，摔跤瞬間的懵圈也逐漸遠去。最痛苦的是前三天，每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撕心裂肺地疼痛，尤其不敢咳嗽，小咳一下，疼到窒息。

從第四天起，身體開始好轉，這種好轉只有自己能感受到，心里說不出是憂是喜。憂者，痊愈幾多日，不知是否有后遺癥；喜者，如黑暗之黎明，噴薄之旭日。遵醫囑在家靜養，吃各種藥，貼止痛膏，喝鴿子湯。和朋友微信聊天，說些平時不說的話，發些感慨，感覺也甚是美好。

同事朋友依次探望，家中沒有一天冷清。老婆說我人前興奮，人后萎靡。想想這也算一種表揚，如果人前萎靡，人后興奮豈不怪哉？這讓我想起多年前的鄰居，為表現工傷之嚴重，一得到單位領導來探望的通知，必定在屋內拉撒。他家沒有廁所，本可以去樓道中的公共廁所，但為了表現“工傷”，只能在領導探望之時提前在家安排好屎尿，以示世態時局之緊張，好充分享受工傷之待遇。

我雖也為“工傷”，但并不想裝，心急難安，覺得人生為此耽誤實屬不值。道理都明白，既來之則安之，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內心仍希望馬上康復如初，健步如飛。可這是不可能的，受傷的機體不這么想，它需要時間恢復，需要為你的人生留下一段記憶。

遠在澳大利亞的朋友問我是否在國外，我很詫異，追問何以見得。朋友說：“我看你總是在夜里三點回信息。”細節決定一切，我只好說不慎跌倒，受傷嚴重，只能仰睡而不能翻身，每兩三個小時就醒，醒了只能看手機消磨時間，如此而已。于是，陳芝麻爛谷子的舊年往事美好地伴隨養傷難熬的日子。

真說不出哪種生活是美好的。粗茶淡飯、出入平安不見得不如榮華富貴、紙醉金迷，友朋滿座、高談闊論也不過別樣于一人獨處、冥想靜思。人生就是一個狀態接一個狀態，有峰谷，有盈虧；有急緩，有輕重；有算計到位的謀略與財富，更有突如其來的幸福或災難。

這些都是道理，誰都會說，懂不一定都懂。摔傷了，疼一定是真疼；沒摔傷，需要時也可以表現出疼，甚至更疼。目前醫學還不能完全弄清楚患者主訴的癥狀，換句話說，真疼與裝疼還不能完全被分辨。人哪，騙得了世界，騙不了自己，據說有人常年說謊，最終把自己都騙了。果真如此，算是人間喜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