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蘋果!連我的聲兒你都聽不出來了,犢子玩意兒!”
自稱小蘋果的這位半老徐娘,本名丁茉莉,此刻正在逛早市。她左手提溜著一只蘆花大母雞,右手拎著一網兜子張牙舞爪的蝦爬子和螃蟹,右腮和右肩之間夾著手機,如入無人之境,扭著脖子沖著手機作指示:“你別跟我撥楞耍角的,我說話不好使咋的!就這么定了,中午,就我家了。跟你說,別讓別人聽見,我在早市上遇到了一只蘆花雞,咔咔地笨,千載難逢。哈哈,回去我就把它禿嚕了,鐵鍋燉上。”
小蘋果就是這么個人兒,熱心腸,火電焊似的熱,對待親朋好友,比對自個兒爺們兒上心。熱到啥程度,她自個兒定義過,那就是打鐵烤紅卵子——看不出火候!親友家出了喪事,她哭得倆眼珠子像蛤蟆。人家娶媳婦,她忙得昏天黑地,人家入了洞房,該那啥了,她還圍前圍后不走,大有越俎代庖之勢。
那天的鐵鍋燉笨雞,加上螃蟹和蝦爬子,小蘋果和六個姊妹,吃了個原形畢露。直到把三斤土燒酒和一箱啤酒禍害光了,才作鳥獸散。
小蘋果坐在地震廢墟般的餐桌旁,握著她爺們兒的手,促膝談心:“老公啊,你看你,累成啥鱉犢子樣兒了,我心疼啊!你娶我這么個媳婦,嘿嘿,是不是特別后悔呀?”
她老公看著她獻媚,有點兒眩暈:“怎么這么說呢你,喝大了吧?”
小蘋果深情地望著老公說:“我喝這么點兒酒,剛接上潮乎土。你看啊,咱倆結婚后,我從來沒給過你溫柔,也沒給過你體貼,是吧?我也愁我自個兒,沒個女人樣兒,抬腳就六十邁,張口都是兒童不宜,動不動還給你來個家庭小暴力。你是不是早就夠夠兒的了?”
老公感動了,感慨地說:“唉!都是命啊!怎么跟你說呢,我……”
“你什么你!你還真后悔了!”小蘋果拍案而起,揪著耳朵把老公拎了起來:“酒后吐真言,嫌我老了是不?嫌我是黃臉婆了是不?嫌我不溫柔、沒女人味兒是不——是?”
老公的臉兒嚇綠了,抬手給自己一個嘴巴:“奶奶的不長記性,回回兒你下藥,我就喝,回回藥我個七竅流血,記性一點兒沒長!肯定俺家祖墳占錯了,明天趕緊挪墳!”
小蘋果松開老公的耳朵,點著老公的鼻子問:“真沒后悔?沒后悔是吧,這還差不多。你別吃著碗里的看著盆里的,姐當年嫁給你,那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敗的主兒。從打落到你手里,看看,你給糟蹋成啥樣兒了?現在姐深更半夜往街上跑,就想遇個劫色的,一次都沒遇上,丟人不!笑啥笑,鱉犢子玩意兒!拿酒去,姐要接著喝!”
小蘋果就這性格,潑墨大寫意,接觸過她的人,不分老少,沒有不喜歡她的。東街的老劉太太說得中肯:“這媳婦蛋子,就算拉饑荒,也得交她!她就是歌里唱的那個小蘋果,稀罕人,咋愛都不夠。”小蘋果的名號就這么叫出去了。
小蘋果這人,可人之處就是手散,說個文詞兒,該叫大氣吧。但凡她淘換到啥稀罕物兒,想著這個哥哥掛著那個妹妹。弄點兒好吃的,東家給,西家送,自己舍不得吃。她在小鎮上開了一家藥店,遇上買藥的,缺個塊兒八角的,免了。四鄉八村有那么幾戶人家,日子過得挺緊巴,趕上個頭疼腦熱了,她聽說了就給人家送藥。一來二去,她的人脈在全鎮那是咔咔的旺。
那天下半晌兒,小蘋果在藥店守攤兒呢,信用社主任趙麗哭喪著臉兒進來了。
小蘋果笑著問:“死老婆婆了?啥模樣兒,小臉兒揪揪得像大倭瓜。”
趙麗捂著嘴巴說:“牙疼,嘴唇也破了。有啥好藥,趕緊拿來救命!”
小蘋果一邊從藥架子上選藥,一邊關切地問:“干嘛上這么大的火呀,鐵子被撬了?”
“我都疼成啥樣兒了,還拿我開心!”趙麗呲著牙說,“你也不幫幫我,信用社的存款任務太重了,月月加碼,完不成就扣獎金。我這拉家帶口的,每月就指望這點兒獎金呢。眼瞅著年末了,任務還差一百萬呢。”
“可不是咋的,老百姓手里有幾個閑錢兒啊,咱是貧困縣,天天攬儲,攬個頭啊!唉,你上邊那幫頭頭兒,是不是以為咱這是沙特阿拉伯了。”小蘋果深表同情。
趙麗服了藥:“姐,你太理解我了。你幫幫我唄,咱鎮上的李豆腐,就是開銅礦的那個,好幾家銀行都溜著他呢。聽說他們礦昨天回了一筆銷售款,好幾百萬呢。”
小蘋果問:“就那個愛摸小媳婦屁股的李礦長李豆腐?唉呀,咋把他忽略了呢。你誰呀,你趙麗呀,你下笊籬啊,撈他一家伙!”
趙麗哭喪著臉說:“我和他不熟,說不上話呀。姐,你要是肯出馬,準拿下。只要能完成任務,我讓他摸下屁股也認了。”
小蘋果瞅著趙麗嘻嘻地笑:“小丫頭,你的良心大大地壞了!唉,生活啊,就是一杯二鍋頭!好了,姐不幫你誰幫你,我耍個大臉兒試試,我就不信了,看誰吃誰的豆腐!”
小蘋果查到了李豆腐的電話。電話打通后,李豆腐支支吾吾地不大爽快。
小蘋果脾氣上來了:“李豆腐,你別跟我撥楞耍角的,告訴你,你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你不聽話,我就把你摸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召集起來,到你家維權去,整死你!”
李豆腐懼了,小蘋果趁機安撫他:“姐晚上請你吃飯,姐是敞亮人兒。咱就說定了,晚上不見不散。”
晚上,小蘋果在“世外桃源”酒歌城宴請李豆腐。李豆腐挺喜歡這地兒,酒喝得海闊天空。推杯換盞間,慢慢露出了本性。在一次趙麗敬酒的過程中,李豆腐習慣性地將手伸向了趙麗的屁股。小蘋果見狀,該出手時就出手,狠狠地朝李豆腐的咸豬手上拍了一巴掌,把李豆腐痛得直哎喲。
小蘋果嚴格執法,罰了李豆腐一杯:“我說李礦長,你摸那么一下,能解決啥實際問題?”
李豆腐訕笑著說:“愛好,愛好,沒啥意思,哥這是寂寞,嘿嘿。”
“你這愛好不好,惹事兒,今晚你就惹大事兒了!”小蘋果往李豆腐的酒杯里倒酒,“你看你把趙麗傷的,趕緊給她存點錢,安慰一下她那破碎的小屁股。”
李豆腐腆著臉對趙麗說:“對不起了美女,我存多少,能原諒我呢,給個數。”
趙麗紅著臉說:“那啥,李礦長給存一百萬,行不行?”
小蘋果像雨刷器似的搖著手:“你要飯啊趙麗,太少了太少了,至少五百萬。你又不是跟他白要,只是存幾天而已,況且還給他利息呢。李礦長,給你明天一天的期限。千萬別惹你姐我生氣,姐生氣,后果很嚴重哦!”
李豆腐來了情緒:“今晚你陪哥喝好,五百萬,存了!”
小蘋果“嘭”開了一瓶啤酒:“沒問題,你就瞧好吧,保證讓你死了閉上眼睛!”
李豆腐第二天果然給趙麗足額存了款,圓滿地讓趙麗完成了任務。
小蘋果的日子過得隨心所欲,每當心血來潮的時候,就喜歡整上一桌酒菜,其中必有一兩個具有殺傷力的應季大菜,然后呼朋喚友來分享。
開春時節,下了一場不急不緩的暖雨,原野浮起了輕紗般的薄霧,桃花水就下來了。桃花水融盡了渾河里的殘冰,柳樹枝頭掛上了毛毛狗兒,河堤上的小草一片一片地綠了,蒲公英綻開了一墩兒一墩兒的黃花兒。
桃花水嘩嘩地流著,河里的魚多了。打魚人聞風而動,小鎮的集市上,出現了開河魚。那天逛集市,小蘋果撿了個“漏兒”,買下一條剛上岸的開河鯉魚,足有十斤重。
小蘋果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一條魚她能做出四樣菜:干燉魚頭、清蒸魚尾、鍋包魚和干燒魚雜魚子,配上剛開山的刺嫩芽、苦龍芽,剛返青的發芽蔥、婆婆丁,綠水漣漣的柳蒿土豆湯,讓滿桌子春風蕩漾。
小蘋果下這么大的功夫請客,她的用心是良苦的。說起來還是怨她多事兒,要是她沒領著趙麗宴請李豆腐,就不一定有這頓酒菜了。
小鎮里的人傳言,小蘋果和趙麗一起犧牲了色相才拉來了李豆腐的存款,小蘋果為此還從趙麗那里得到了巨額回扣。
小蘋果的老公無意間聽到了傳言,人五人六地回到藥店。
小蘋果抬頭看著撥楞耍角的老公,奇怪地問:“咋這造型呢小鮮肉,撞到女鬼啦?”
她老公氣呼呼地把手機往柜臺上一拍:“還腆臉問,到外面去聽聽你干的好事兒。”
小蘋果頓時就明白了,哈哈大笑了兩聲問:“你信啦?”
她老公想繼續繃著臉兒可沒繃住,“噗嗤”一聲也笑了起來:“敗家老娘們兒,你一天不惹是生非,就會下十八層地獄咋的?這一天到晚的,你給我省點兒心吧姑奶奶!”
“嘿嘿,當初你就照著這樣娶的我,你就認命吧。”
趙麗的愛人也聽到了那些不好的傳聞,他不懂幽默,接受不了讓人一夜成名的緋聞,兩口子免不了兵戎相見,差點兒人腦袋打出狗腦袋。
小蘋果準備的這頓酒菜,可就具有劃時代意義了。小蘋果邀了李豆腐、趙麗夫婦,李豆腐和趙麗都來了,唯獨趙麗的愛人不買賬,拒絕出席。小蘋果怒發沖冠了——我還沒退二線呢,就不尿我了!叔可忍嬸不可忍了,小蘋果以六十邁的速度殺奔城郊林場。
趙麗的愛人在林場當綠化科的科長,他正在辦公室和幾位同事研究春季綠化呢,小蘋果張牙舞爪地破門而入。小蘋果那可是威名遠播的人物,這一驚非同小可,趙麗的愛人,苦膽裂了,膽汁一滴一滴地滲進膀胱,催出了尿急的緊迫感。
小蘋果沒給趙麗愛人一點兒面子,當著他同事的面,哐哐就是一通沙塵暴。趙麗的愛人被刮得灰頭土臉,成了變色龍,小臉兒一會兒綠,一會兒青,一會兒紅,最后定格成僵尸色了,嘴丫子咧了幾咧,竟沒整出一句人話兒來。
小蘋果見趙麗愛人的氣焰打下去了,首戰告捷。她放緩了語聲:“熊孩子樣兒!我這人心軟,就不趕盡殺絕了,給你兩條路,任你選擇:第一條路,乖乖地跟我走,咱就一片烏云散了。第二條嘛,你繼續裝犢子。下場就是我現在把你褲子扒了,看看你是爺們兒不。是,當場劁了。不是,嘿嘿,你給我老公當小三吧,哈哈哈!”
趙麗愛人小雞叨米似的點頭:“姐,我跟你去,我錯了我錯了,你別跟我一般見識。”
小蘋果輕松地笑了:“你個搞綠化的,還主動弄頂綠帽子戴,配套是咋的!”
后面的故事可想而知了,碰上小蘋果,你千萬別任性。可老天爺有點任性,八月十六深夜,一場聞所未聞的暴雨潑到了小鎮,頃刻間,小鎮成了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小舟。小蘋果被眼前的情景嚇著了,這雨哪是下的呀,簡直就是用大號鋁盆潑的呀!
特大暴雨下了一個小時,水就從門縫涌進了藥店。小蘋果兩口子手忙腳亂地把藥品挪到柜臺上,沒等搬完呢,洪水漲到了齊腰深,他倆又忙著把藥品搬到貨架頂上。
閃電如長鞭,驅趕著暴風驟雨。急雨傾注,長街成河。
一聲撕肝裂肺的炸雷驚醒了小蘋果,她喊老公:“鱉犢子,咱家進水了,那平房和一樓的住戶,跟咱不是一樣嗎,咱倆趕緊去看看吧!”
小蘋果的老公急了:“看啥看,咱這藥店走得了嗎?”
“藥值錢還是命值錢,鱉犢子玩意兒!”小蘋果立瞪著眼珠子吼道。
老公一墩手里的藥箱,聲兒高了兩個八度:“你后門大把心拉出去啦!沒了藥店,你喝西北風啊,我是一家之主!”
“這都火燒眉毛了,你少跟我嘚瑟!一個大老爺們兒,心眼兒比針鼻兒還小,我不指望你能頂天立地,但是最起碼人要活得亮亮堂堂!”小蘋果也急了。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她老公嘴里說著手沒閑著,“你整天瘋瘋潮潮的,吃糧不管穿,咱這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藥店了,藥店沒了,你哭都找不到祖墳!”
小蘋果指著門外急頭白臉地說:“人都沒了,你的藥賣給你八輩兒祖宗吧!左鄰右舍都遭了災,你就舒坦了,就能心安理得地過你的小日子了?鱉犢子玩意兒,你還臨陣起義了!”
小蘋果罵罵咧咧地一頭鉆進了雨幕里。她老公把藥箱往柜臺上一摔說:“奶奶的,娶這么個敗家的老娘們兒,上輩子得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兒!我這就是報應,該!”話音未落,人已經追了出去。
果然,街坊鄰居有的人家在酣睡,沒睡的人家在觀望。小蘋果兩口子扯著脖子一家一家呼喊,催促他們逃命。半路上,小蘋果遇到了鎮政府的干部,他們正挨家挨戶動員向鎮中心小學轉移呢。
鎮長拉著小蘋果的手,大聲地說:“太感謝了太感謝了,這個時候,我就不說客套話兒了。有一件事兒,真得求你幫忙。”
小蘋果抹了一下順臉淌的雨水問:“啥事兒,快說!”
鎮長焦急地說:“東街的老劉太太,死活不走啊!水都上炕了,她聽你的,你去一趟吧。”
小蘋果拉著老公的手,頂著水頭,惶惶地往東街奔去。
老劉太太老兩口子并沒閑著,老頭兒站在凳子上,舉著電視機。老劉太太趴在大衣柜上,伸著倆手接電視機。看來,她家最值錢的就是這臺電視機了。
小蘋果薅開門進來,沖著老兩口訓斥道:“你倆作啥呢?給閻王爺準備見面禮吶!大水要沒脖子了,黏糊啥?趕緊走哇!”
老劉太太哭著說:“我不走,我走了家就完了。”
小蘋果從衣柜上把老劉太太拽下來:“你在這兒又能頂啥用!破家沒了我賠給你,你命沒了,我可賠不起。你不想活了,你不能抓我陪你一塊死吧。走!趕緊走!”
一物降一物,老劉太太嚎著跟小蘋果走了。
地處北山臺地上的鎮中心小學,成了安全島,全鎮的災民都聚集在這里。老幼病殘安頓在教室里,青壯年站在操場上,鐵青著臉望著煙雨朦朧的小鎮。
凌晨,雨勢漸微。一陣冷風掠過,烏云斷開了,施虐一夜的雨歇了,天邊露出了一抹亮色。晨曦中,小鎮宛如顯影藥水里的照片,淅顯出來了:幾條街道、四圍的農田都變成了一片汪洋,一幢幢平房只露出黑糊糊的房脊,像一條條鯉魚的背鰭。幾棟樓房,沒了往日的氣勢,都矮了半截,像一個個火柴盒漂浮在水面上。濁浪奔騰的河道上,出現了兩個黑點,黑點頂著湍急的洪水拐進了小鎮,向中心小學方向駛來。
避難的災民躁動起來——船!鎮長振奮了:“那是沖鋒舟,肯定是解放軍來了!”
八名解放軍戰士駕著兩只沖鋒舟靠了岸,戰士告訴鎮長,他們是奉命偵查災情的,救援的部隊馬上就到,請災民放心。
災民們的苦瓜臉終于映上了朝霞,大家聚在校門口,眼巴巴地望著沖鋒舟離去。
救援的人沒影兒呢,校門外出現了一位中年婦女,胳膊上挎著蓋著毛巾的大筐,一手拎著一個大號的暖瓶。婦女進了校園便扯著嗓門吆喝上了:“熱乎的雞蛋!剛沏的茶水!”
鎮長迎了上去,激動地說:“太感謝了大姐,你這是……”
“賣的。”婦女接著喊,“雞蛋五塊錢一個,茶水兩塊錢一碗,雞蛋不多,晚了就沒了。”
鎮長尷尬地笑了,“哦,賣的呀!”幾個孩子吵鬧著:“我要吃雞蛋我要吃雞蛋!我餓了!”
小蘋果從人群里擠了出來,歪著腦袋看了中年婦女兩眼:“你是牤牛溝二黑子媳婦吧?你認識我不?你家沒遭災是吧?五塊錢一個雞蛋,太便宜了,得賣五百。這雞蛋金蛋啊,是你下的還是你婆婆下的還是你媽下的!看著全鎮受災了你高興是不?你幸災樂禍是不?你這是搶錢來了還是趁火打劫來了?你這黑心的東西,看我怎么滅了你!”
小蘋果的連珠炮,把二黑子媳婦戧得一愣一愣的,災民們圍著鼓掌起哄。
二黑子媳婦也覺出自己的行為不怎么地道,氣餒地說:“我不賣了行不?我走行不?”
“不行!”小蘋果指著二黑子媳婦說,“雞蛋留下!茶水留下!你敢說個不字兒試試!”
二黑子媳婦乖乖地把筐和暖瓶放在了地上。這工夫,沖鋒舟返回來了,戰士們帶來了整箱的純凈水和面包餅干,災民們歡呼著從沖鋒舟上往下卸東西。
臨近中午,云開霧散,洪水消退。
麗日中天,解放軍和武警官兵、政府組織的救災義工開進了小鎮。鎮長把全鎮劃出責任區,分片包干,挨家逐戶調查災情,幫助救災。
小蘋果的藥店可慘了,地面的淤泥和窗臺一平。柜臺全都埋在淤泥里,沒來得及搬到貨架上的藥品,都被浸泡成了一堆堆垃圾。
小蘋果袖子一挽,向老公發號施令:“瞅啥瞅,拿鍬,開干!”
淤泥沉淀得非常堅實,死沉死沉的,清理起來特別吃力。小蘋果挖了一會兒,就汗流浹背了。這時,街上來了七八個武警戰士,伸手幫著干活兒。
小蘋果攔住了:“我們家自己干得過來,你們去幫助更困難的人家吧,謝謝了謝謝了!”
忙活了小半天,小蘋果兩口子只把淤泥清出去了。倆人累得腰酸腿疼,用小蘋果的話形容,叫狗喘兔子乏。看看渾身的泥漿,小蘋果想起了自己的家。好在她家住在離藥店不遠的一棟樓房的三樓,估計不會進水的。
小蘋果扶著老公,拖著僵硬的雙腿側側歪歪地回到家。溫馨的小家安然無恙,小蘋果癱倒在地板上。躺了一刻鐘,小蘋果恢復些體力,她爬了起來。
老公燒好了洗澡水,招呼小蘋果洗澡。小蘋果瞅瞅自己渾身上下,簡直就是個泥猴兒,是得好好洗洗了。一池溫熱的水,洗去了她一身的泥巴,也洗去了疲憊。
小蘋果披著潤澤的長發,裹著浴巾走出浴室,出浴的少婦真養眼啊!楊貴妃能迷惑住唐玄宗,秘訣就是“溫泉水滑洗凝脂”啊。
小蘋果梳理著長發走到陽臺前,隔著落地窗俯看長街。夕陽映照下,部隊官兵和義工還在奮戰,清除大街小巷和各家各戶的淤泥雜物。對面兩戶人家,小戰士們從院子里房間里一鍬一鍬往外運淤泥,累得汗巴流水的。主人呢,竟叼著煙坐在院墻上,像個監工似的指手劃腳呢。
小蘋果看不下去了,推開窗子破口大罵:“哎那誰,你裝啥大尾巴狼!你自己家的活兒自己不干,誰該你的呀!就你這么狼心狗肺,還得遭災,遭滅頂之災……”
老公在她身后焦急地喊:“敗家娘們兒,你回來你回來,你趕緊給我回來!”
“你給我閉嘴!”小蘋果揮著胳膊繼續發飆,“你看看這幫玩意兒,臭不要臉的,撥楞耍角的什么東西!自個兒腰不彎泥不沾,誰欠你咋的!叉著腰在一旁直勾勾看……看什么看……”
老公急了:“浴巾掉了,你光著身子呢,趕緊回來!”
小蘋果低頭一看:媽呀,走光了,這人可丟大發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