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繼巧
關鍵詞家戶 家戶制 農民 鄉村權力
與西方的莊園制,俄國的村社制不同,“以強大的習俗為支撐的完整的家庭制度和以強大的國家行政為支撐的完整的戶籍制度共同構成的家戶制,是中國農村社會的基礎性制度或本源型傳統”。從起源上看,家戶制是中國早期政治社會演化過程中逐步形成的,其以獨立的個體家庭產生為基礎,并以“編戶齊民”制度而成熟定型。自家戶制形成以后,家戶就成為了傳統中國基本的行政單位與社會單位。
一、家戶的概念與本文視角
家戶是一個復合詞,是由“家”和“戶”組成的。在中國,“家”是一個具有彈性的單位,狹義的“家”是指在同一個小灶吃飯的群體;而廣義的“家”則是泛指一切有血緣關系的群體,在家戶這個概念中采用的是狹義的家的定義。戶則指的是國家戶籍登記,是編戶齊民下的居民單位。“家”與“戶”雖然不完全同構,但在傳統中國,“分家”與“立戶”基本是同時進行的,其重要的特點是分家立戶,即在分開的小農基礎上編制戶口,從而形成“一家一戶”。因此,將家戶作為同構性概念結合起來使其具有更加豐富的內涵,對傳統中國的研究更具有意義。家戶主要是由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家”與以國家行政力量為支撐的“戶”組成的。因此,本文將家戶制定義為:家戶制是一種以家戶為單位的社會組織制度,是涵蓋了家戶經濟、社會、文化和權力關系在內的一系列行為規范體系。其具體來說包括:以家庭為單位的組織形式;以家長為主導的關系模式;以家戶為中心的觀念意識和以戶籍為標識的國家責任。本文旨在運用歷史制度主義的分析范式探討家戶制的變遷并以此來洞察鄉村權力結構中家戶與國家權力的演變。
二、家戶傳統背景下的鄉村權力結構
中國在特定的自然環境和社會背景下產生了宗法制度,但隨著中國社會生產力水平的進一步提高,私有制的進一步發展,宗族之間以及宗族內部的沖突不斷。在持續的戰爭沖突中,國家需要大量的資源來進行對外戰爭以及維持日常的消費。為了得到足夠的賦稅與徭役以奪得戰爭的勝利,所以國家不得不主動與農民聯系,但單個的農民又具有完全彈性,無法以一穩定的手段與方式來交納國家所需要的資源,這就產生了制度變革的需求。家戶則與單個的農民完全不同,它把農民完全賦予在一個特定的穩定的組織之上,將農民與土地結合起來,將個人依附于家戶之中,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可以穩定的提供資源的單位,具有相對:的穩定性。秦國經過商鞅變法創立了家戶制度,家戶制的確立調動了農民生產的積極性與主動性,使秦國一躍成為當時最強的國家。秦統一六國后,家戶制在全國范圍了得以確立以與推廣,并經過后來的“編戶齊民”政策而成熟與定型。自家戶制度產生以后,農民行為既不是以自身利益也不是以共同體的公共利益來衡量自身行為,而是奉行一種介于個人與集體之間的家戶主義。在經濟上,農民考慮的是家戶利益的最大化;在政治上,家戶是農民與政府直接發生利益關聯的單位,是最基本的政治單位;在文化上,以傳統倫理為基礎的家戶文化深刻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國家建構家戶這一單位的主要目的是政治意圖即為了征繳賦稅、征派徭役以及維持社會穩定的需要。因此,家戶自誕生之日起就承擔起了交納賦稅的基本職能,基層政府作為國家賦稅最基本的征收單位,在家戶制度產生以后,家戶就成為了基本的稅收征收單位。通過建立家戶制度,國家將自己強大的行政力量深入到了鄉村社會之中。
家戶作為一個自給自足的單位,具有強大的自治屬性。但是,傳統的農業抵御自然風險的能力較低,這就需要一定的組織機構或個人能夠提供幫助。傳統中國地域較廣,交通較為不便,基層政府能提供的幫助是有限的,官方權威也不能直接到達每家每戶,與個體直接產生聯系。家戶最可靠最穩定的互助對象只能是基于地緣的鄰里或者是基于血緣的家族。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一些小的家戶逐漸被收購或容納到大的家戶之中,也有一些較為貧困的家戶無力提供賦稅而破產,而對家戶的登記與記錄卻不是那么的及時,這給政府征收賦稅與徭役帶來的極大的困難。實踐出真知,在征收賦稅過程中政府漸漸的采納了一種代理人的策略,即在鄉村社會產生一個非正式的權威組織機構或個人來代替政府征收賦稅。行使這一職能的單位雖然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稱呼,但大體都行使著相同的職能,如:鄰、里、保、甲長等。
除此雖未被納入政府的組織機構卻被政府默許的非權威非正式的職務之外,對鄉村社會有很大影響力的還有宗族組織。在中國的鄉村社會中,國家權力雖然深入到了鄉村,但對于一些家戶問的爭論以及家戶內部的一些具有爭議的事情,尤其是一些具有倫理爭議但無法用法律加以裁定的問題,這時就需要有一個能加以裁定的機構或個人,在傳統中國這一職能主要是由家族內部的族長或者是鄉村具有一定權威與威望的個人與鄉村精英來擔任。
在傳統中國的鄉村社會,存在著三條并行的權力線,一條是縱向的基于法律認可的官方權力;一條是雖未被法律認可但卻被官方機構默認的非正式權力;另外一條就是與官方權力無關的非正式權力。這三條線有時是完全一致的,有時是部分一致的,有時又是完全不一致的。因此,鄉村權力的運行必然要考慮到另外兩個影響因素,當三者一致時,必然是有利于鄉村社會的穩定與發展,但當出現不一致的時候,其鄉村權力的運行必然也會受到一定的阻礙,其中最突出的沖突就是基于血緣與宗族的倫理與官方法律認可的沖突即倫理與法律的沖突。
三、家戶制斷續時期的鄉村權力結構
近代以來,中國社會經歷了大變革大動蕩。資本主義的萌芽對傳統的家戶經濟造成了巨大的影響。西方列強的入侵,國家內部的四分五裂,政府的軟弱無能,巨額的賠款都加大了對于鄉村社會資源的掠奪,使得村落組織離散,更多的人前往他鄉。此時,鄉村社會的權力也由知識精英等轉到了部分流氓、惡霸手中。政府權力在鄉村社會的運行受到層層阻撓,鄉村政府的權威也有所降低。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后,為了改變舊中國一窮二白的面貌,促進國家工業化的發展。在國家政權合法化的口號下,受到俄國公社思想的影響,我們國家通過土地改革運動、合作化運動以及人民公社化運動對鄉村社會進行了充分的介入,對家戶制度進行了徹底的改造,將農民直接控制在公社體制下,將國家與鄉村社會溝通的中介合法化。人民公社化運動實行的是“三級所有,隊為基礎。”將一切權力攬在公社之中。在這一時期,鄉村社會的一切都被控制于國家的統治之下,國家權力是自上而下的,人民是無條件服從的,因此,此時鄉村基層權力運行的典型特征是政府包攬一切。
四、現代家戶的復蘇與鄉村權力結構的重塑
20世紀70年代末期,人民公社逐漸暴露出了很多的問題,人民公社弊端的暴露無疑使更多的人來思考中國農村社會的發展前景,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安徽的小崗村率先開始了“包產到戶”的改革,隨著家庭聯產責任承包制的確立與推行,家戶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復蘇。但此時的農村已經是千瘡百孔,有很多的歷史遺留問題等待解決。在快速推進城市化建設的過程中,對鄉村社會的管制也自然的減少,這使得鄉村的政治權力出現了一種幾乎“真空”的狀態。國家的退出讓很多問題浮出水面,而為了效率與公平,國家不得不尋求一種新的政治模式來管理鄉村社會,以此來維護鄉村的穩定和促進鄉村社會的發展。在不斷的摸索與探索過程中,農民逐漸創造了自己特色的政治模式——村民自治,并得到了國家的認可,最終成為我們國家的一種基本政治制度——村民自治制度。在此種模式下,國家漸漸退出鄉村社會舞臺,變管理為治理,鄉與村是一種指導與被指導的關系。此時政府的意志被農民接受需要一定的中介——村委會,但是這個中介既不是紳士貴族,也不是由政府任命的,而是由村民通過民主的方式選舉產生的。
五、家戶的前途與未來展望
隨著改革開放、農業稅費的改革以及市場經濟的發展,對農村戶籍制度的限制逐漸放寬,家戶的離散、家戶的流動更是成為常態化。隨之而來的是鄉村公共權威的缺失、農村社會道德倫理等問題突出。從我國的歷史條件出發,必然要選擇一條適合我們國家鄉村發展的道路。因此,對家戶的重視必不可少。當然,傳統的家戶也產生了一些對于現代社會的不適應。在家戶主義的行為邏輯下十分重視個體家戶的利益,家戶的利益是自己選擇的起點與終點,這不利于集體意識的發展。家戶的分散性也不利于現代化技術的推廣,阻礙了農業技術的革新。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也沖淡了農民對于血緣關系的認識,村莊也逐步的走向衰落,也不利于鄉村共同體的建設與鄉村的穩定性。在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下,黨的十九大提出了鄉村振興戰略,鄉村振興國家幫扶是一方面,自己的發展才是最根本的可行之道。如何促進鄉村振興,解決鄉村的部分發展問題,從中國的傳統文化以及歷史發展趨勢來看,對于家戶的重視必不可少。我們主張重視歷史并不是簡單的回歸歷史,也不可能真正的回歸歷史。但是我們必須要以史為鑒,借鑒那些對當代能夠產生較大影響的東西,所以即使在現代我們也應該正視家戶,重視家戶,既要看到其在當今時代對于鄉村治理的積極意義,也要看到其不適應當今時代的一面,合理的揚棄,推陳出新。
中國的家戶傳統既造就了中國古代燦爛的農業文明,讓中國長期領先世界,但近代以來又由于其生產方式的落后性以及家戶的局限性又是近代以來中國落后挨打的原因之一。在當前,面對新的國際國內環境,我們應該對鄉村權力結構進行重塑,既要發揮家戶的積極作用,又要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國家的特有優勢,讓它們在鄉村權力結構中保持一種良性平衡,以此促進鄉村社會的穩定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