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能人

白英

觀戲聽曲，在當下是一件傳統又時髦的事。在中華民族的節慶活動中，總少不了唱戲舞獅一類的民俗表演，在不同的地域，便形成了風格各異的戲劇曲藝，既有登大雅之堂的，亦有游走于鄉間田野的，豐富多彩。

這項集聽覺與視覺于一體的表演藝術，總能匯聚大量的觀者，讓人們沉浸于戲臺上飛龍舞鳳的熱鬧與華美。這些視覺感受，除了是服飾所帶來的感官刺激外，各式表演道具也起著重要的作用。在表演背后制作道具的手藝人，亦值得被關注，尤其是在鄉間的他們。

竹馬掛上身 威武如神兵

竹馬，是兩小無猜、美好童年的獨特符號。在山西壽陽，至今還保留著一種與“竹馬”息息相關的古老藝術形式——壽陽竹馬戲，亦稱壽陽大竹馬。竹馬戲表演時，演員身掛竹馬腳踩高蹺，五彩的竹馬成就了竹馬戲，堪稱精彩表演的點晴之筆。

“罕山村中演竹馬，鑼鼓鐃鈸咚咚镲，金戈鐵馬風云會，足下高蹺亂雜沓。”罕山，處在太原、晉中、壽陽三市縣相交之處，是古老的民間武術和民間藝術之鄉。而壽陽竹馬戲劇團的團長郭永虎，既是竹馬戲的傳承人，也是竹馬道具的制作人。

竹馬戲之所以獨特，全在道具“大竹馬”上，把竹馬掛在身上，再踩上高蹺，模擬成古代的戰將進行表演。馬身長約1.2米，寬有40多厘米，高30多厘米，中間是方孔，便于穿過人身體。

在郭永虎的“竹馬戲劇團”基地，門上掛著“壽陽竹馬藝術團”的銅牌，大玻璃上卻寫著“日用百貨”“副食調料”幾個字。

這里原本是他開的方便過往路人與村民，同時也維持自家生計的超市。但為了辦竹馬戲藝術團，生意顧不上，超市開不下去了，這里已經成了他制作竹馬道具的車間，屋內的貨架上擺著的琳瑯滿目的各種竹馬制作原材料。“有了馬，才能開戲啊！”

竹馬制作在郭永虎家族傳承了5代，但當國家剛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時，全村僅保存了2匹竹馬，要恢復竹馬戲，首要問題是解決道具。郭永虎參考留下的竹馬不斷折騰，做起來連飯也顧不上吃。“早上一起來就開始做，一坐下又覺察不到時間有多久了，手一會沾這一會沾那，吃飯時還得洗刷，倒不如一氣做到晚上再說。”

做一副竹馬，郭永虎哪也不想省，處處都要好材料，有時材料成本500元也打不住。小賣部賺的錢也都用在了竹馬上，后來沒錢進貨，只得關閉。老伴無奈之下只好外出打工，支撐著一家人的生計。在資金匱乏的情況下，前前后后花在竹馬戲排練、服裝、道具上的錢，大概有20多萬元。

馬架要結實 拴扮要好看

郭團長一氣做好了5個馬頭，開始勾畫馬的臉、眉、目、耳、鬃，其間還要刷3次清漆。畫馬眼要事先把眉毛留出來，待眼睛定了位，再畫眉毛和其他部位。“眼睛的位置一點也不能錯，不光得遠看像馬，細節還要出彩，讓馬眼神情飽滿，馬的精神頭全看它。”畫完后，最后用油漆涂彩，桐油刷亮。馬頭看上去很是生動，矯健的同時多了幾分親和可愛，帶有濃濃的黃土地氣息。

“按各種記載推測，竹馬戲應該有2 000多年歷史了，最初主要是祈福祭祀，傳承下來很不容易。”竹馬戲大多以《唐朝八大將》《幽州降香》等馬戲為主，根據劇情需要大多為武將角色，因此演員表演時身著舞臺服飾，前后扎竹制馬架，腳踩半截高蹺，馬身會舞，馬尾能擺，仿佛帶人們穿越回古代的漫漫征程。

因為有刀槍劍戟激烈拼殺的場面，竹馬的馬身要制作結實，能耐摔打。郭團長說：“竹馬身子全部是用竹片、竹篾編扎固定制成，其他材料不能代替，否則就不叫竹馬了。”他點上一堆火，小心地把竹條在火上烤軟，然后細心地腳踩手扳，堅硬的竹條在他手中就像柔軟的面條，任憑擺弄，逐漸顯現出馬身的形象。

框架成型后，糊裱、彩繪、安馬鬃、裝馬尾，最后一道工序是“拴扮”。拴扮即打扮，在竹馬脖子上拴掛串鈴、鬃毛、飾邊等。竹馬兩邊各有5至6個核桃大小的銅制馬鈴鐺，搖動起來叮當作響，仿佛戰馬飛奔而來。馬身上要掛圍罩，馬頭、后股需綴上彩色繡球，五彩斑斕，竹馬顯得英武可愛又接地氣。

幾副竹馬道具完工了，郭永虎感到很滿意。自從2015年停歇了多年的竹馬戲《三英戰呂布》在罕山村上演后，每次逢年過節，他都帶著演員們穿著鮮艷的服飾，穿起竹馬，扛起旗幟，穿梭于鄉村、集會。2019年還在山西省舉辦的全國二青會開幕式上進行表演，名聲越來越響。“今后走出去發展是趨勢，要準備好充足的道具。”如今老郭心里踏實了不少。

竹馬制作步驟

做一架竹馬大概需要四五天時間，主要是用竹條與麻紙粘合。每裱糊3層需要晾干后再裱糊，直到有1厘米厚度為宜，大概有十來層紙。竹子需采用有韌性的生毛竹，竹節不能過多過密。做馬身框架定型的底邊連起來周長約3米，一般采用四五厘米寬、半厘米厚的竹片，先在水里泡濕，再用火加熱彎曲成型。

『笑臉北獅』再現輝煌

馬小增

民俗活動：龍獅運動

技藝：龍獅道具制作

地點：河北正定

馬小增的工廠，也是他的家，位于河北正定縣城常勝街一個小胡同里。從外面看，是個毫不起眼的老院子，但熟悉的人知道，這是一個幾代人制作龍獅道具的“老作坊”。

“舞獅耍獅頭，舞龍看龍斗。”馬師傅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干的人，渾身充滿活力，絲毫也不像50多歲的人。舞獅道具做得好不好，關健在獅頭，相對于南獅的花哨秀麗，北獅有著威武雄壯的特點。在獅頭的造型上，馬師傅花的功夫最大。

“過去老輩傳下來的獅頭造型，橫眉立目，看起來兇猛有余但親和力不足，而年節的日子里，人們更喜歡喜慶的造型。”怎樣才能既威武又生動呢？馬小增將獅眼往上調了調位置。離得近了是對眼，離得遠了是散眼，只要掌握好了比例，遠看這獅子就是笑瞇瞇的。他還給獅眼設計了眼皮，能開合，表演時從頭殼里一拉繩子，獅子就做出眨眼的動作。改進后的北獅，端莊大氣不失歡快，從此馬師傅做的獅頭有了“笑臉北獅”的美稱。

除了獅頭，完整的龍獅道具還包括獅皮、獅褲、獅褂，還有獅鞋，每一個組成部分都有特別的設計。獅皮是比較珍貴的，用青海的牦牛毛做成，渾身的“毛發”占了獅子制作成本的一半。馬小增從編織袋里拽出一把，攥在手心反復揪了幾次，“這就把最長的揪出來了，再揪就越來越短，一把毛要分出長、中、短3個檔次。”

整個獅皮有2米長，一根青海長牦牛尾巴可以采毛750克左右，“四五頭牦牛尾巴上的毛才夠做一身獅子皮。”馬小增說，這就是“北獅”的特點——渾身披毛，耍獅子的兩個演員身上穿的演出服，也得用長毛裝飾。曾有人提議用纖維代替耗牛毛，不但能降低成本，還能減少工序，“當然效果不如牛毛好，愛斷。”馬師傅對于有損品質的事，總是斷然拒絕。

前些年有顧客給他反映新買的獅頭出現破裂。獅頭出現裂縫，對他來說是砸手藝的大事，他摸不清思路，對毛坯檢查一番后，判斷是膠水出了問題。他到書店里買了很多化工原料的書籍，查詢白乳膠的化學特性，發現廠家改了配方，在里面減少了增加韌性的原材料。一時找不到能夠替代的膠，便自己購買原材料與白乳膠按照比例調和，在模具上做了多次實驗才解決了問題。

近年來，做獅頭的主要原材料桑皮紙價格不斷上漲，不少塑模道具企業選擇新型玻璃鋼材料為替代品，馬小增還是不為所動。因為紙和布做出的獅頭只有3千克左右，重量輕韌性好，關鍵時刻還能起到保護作用。

“曾經有個保定人耍獅子從桌上栽了下來，要沒我這個獅頭，他的頭就難說了。”馬小增說，傳統獅頭不管怎么摔，不會粉碎，而玻璃鋼是會粉碎的。“耍獅子又上樁又踩球，動作危險，沒有一個強韌的頭殼做保護是不行的。”

這樣的堅持，讓馬小增制作的獅頭逐漸成為專業龍獅隊伍的首選。前幾年有舞獅隊伍戴著他制作的獅頭到南方比賽，被回鄉探親的華僑看到了，專門向馬小增定做了幾只龍獅帶出國。不僅如此，他做的獅頭在國慶60周年、香港回歸、北京奧運會火炬傳遞和開幕式等大型活動現場上頻頻亮相。讓父輩們沒有想到的是，幾十年后，龍獅制作的工藝在跟著岳父學習的馬小增手上發揚光大了。

“耐得住寂寞，就是不寂寞;耐不住寂寞，就是寂寞。”馬小增的這句話，挺有意思。他認為龍獅技藝雖然古老，但只要符合現代人的欣賞需求，就有市場潛力。并真心地希望通過自己的“開放式傳承”，讓龍獅制作技藝綻放出更加璀璨的光彩。

龍獅道具制作步驟

做一套道具獅子，獅頭要占一半工時。首先做泥模，然后用特配的乳膠把遷安生產的桑皮紙和布一層一層嚴密粘貼上去，其中桑皮紙貼16層，布貼2層。晾干后齊邊、脫模、拋光、畫紋路、上漆，做好獅頭的基礎造型。接下來進行描色、打孔，制作眼睛等工序。制作一個獅頭短則1個月，若趕上陰雨天，則需3個月。

巧手裁剪王侯冠

董濤山

戲劇曲藝：晉劇

技藝：盔帽制作

地點：山西平定

手藝精 得懂戲

《楊門女將》中，眾女將頭戴七星額耍起翎子功威風凜凜;《徐策跑城》中，老徐策意氣風發將紗帽兩側的翅子耍得虎虎生風;《打金枝》里，公主憑借頭上珠翠閃爍的華麗鳳冠震懾全場人……舞臺上的戲曲絕活讓人眼花繚亂拍手稱奇，而頭上珠光寶氣的盔帽無疑增彩不少。這些做工精細、品種繁多的盔帽是怎么制作出來的？

在有著文獻名邦美稱的古州平定，就有一位制作戲曲盔帽的老藝人董濤山。

“武將的盔帽，必須得結實，‘夫子盔是趙云這樣的年輕武將戴的，‘卷式耳不聞盔帽適合郭子儀、楊繼業這樣的老將佩戴。這些武將在劇里都有很多高難度動作，因此頭盔上的每個小件都要扎得堅實牢靠。”董濤山指導兒媳任變琴著手著幾頂武將盔帽的最后組裝。

盔帽，也叫盔頭、戲帽、頭盔，是戲劇曲藝演出道具中的一部分，是中國傳統戲曲中人物所戴各種冠帽的統稱。盔帽與臉譜一樣，是識別戲曲人物的“標簽”，上到皇親國戚、王公大臣，下到販夫走卒、庶民百姓，不同的身份都有著特定的盔帽。

“我做了快一輩子的戲曲盔帽，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懂戲是做不來的。”他拿過手中即將完工的王帽說到：“這是戲中皇上的行頭，黑色為底，瀝粉描金龍紋，頂上有橘黃絨球一對，帽上滿飾珠子，左右耳子掛一對杏黃穗子，造型富麗堂皇，威嚴高貴。”盔帽雖小，卻融合了美術、服飾、刺繡等各種文化藝術元素，需要通過雕、刻、挖、嵌、堆、塑、染、繡、扎、貼、漆等多種手法制作，只能靠手工完成。

細心活 良心活

在他看來，做盔頭不光是一個細心活，更是一個良心活。戴盔頭就像穿鞋子，戴著舒適最重要，董師傅是戲曲演員出身，他對這個有著深深的體會。他指著盔帽的邊沿說，行話這個叫“口”。因為角色不同，帽子戴的位置不盡相同，而人的腦袋也有大有小，所以每頂盔帽都是活口，大小可以通過帽上的帶子進行調控。還有帽子邊沿的弧度要精心裁剪，腦袋裝到里面必須得非常貼切才行，把握不好，戴起來不僅不舒服，還會影響表演。

至于一道道看似細小的工序，更不能糊弄，做起來也更費心機。

盔頭是否美觀，瀝粉很重要。帽子上的每條棱，用配好的膠泥瀝粉后，就像鑲了金邊，既能增加厚度、硬度和華貴的感覺，還能增強立體感。“弄不好是死巴巴的，弄好了就像行云流水，變得活套了。”

而盔頭好看不好看，點翠貼金是關鍵。董師傅指導兒媳細致地在每個配件上貼翠羽狀的藍色面料，變琴拿著小鑷子，把柔軟的面料一點點慢慢地粘貼到小小的金屬片胎體中，色澤明快，非常漂亮。

“都是一疙瘩功夫，做一個這樣的盔帽，少說也得10多天。”董師傅指著手中的王帽感嘆道。在他來看，手藝活一要功夫做足，二是用料考究，三是做工嚴謹細致，這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盔帽的每一個零部件，能自己做的，就不用買的。他拿過一頂剛做好文官紗帽，戴在頭上試起了帽翅的彈簧。這是他買來鋼絲，用鉗子固定在一根細鐵棍上，一圈圈纏成想要的密度做成;比如女將戴的七星額，為了使絨球的色彩、光澤以及蓬松度達到最佳，他自己買來蠶絲、顏料，自己調色、染色、纏成球狀。只要效果好，也管不了貴不貴……

“干的時間長了，也會覺得枯燥，但是一放下還真挺惦記的，什么時候不做好，什么時候感覺心里總有事，可能老天爺就是讓咱干這個的吧！”

傳下去 大發展

盔帽制作是一門冷門的技藝，哪怕“玩”得再好，也不可能帶來多大的經濟利益。但用董濤山的話說，愛上這門技藝，是老天爺賞飯吃。

講起他的手藝、他的工作，董師傅始終是興高采烈的，一點也聽不出來懈怠、疲累和煩惱，說得最多的是如何傳承、改進和創新。

他剛開始做盔帽時，是照貓畫虎，按照傳統老樣式做。隨著經驗積累，不僅在繼承古韻的基礎上不斷改進技藝，還進行了大膽地改革。在材料上，以前盔帽造型是用毛頭紙一層層裱糊，后來改用牛皮紙，這樣做出來會更加平展挺闊;過去絨球用毛線做，他改用蠶絲后，成型效果好還更加漂亮;蝴蝶盔過去的做法只有正面嵌一只蝴蝶，顯得不夠威武豐滿，還容易散架。他在兩側加裝兩只蝴蝶，在后面做了帶穗的蝴蝶，滿頭的蝴蝶形成相互支撐之勢，不僅美觀也更加耐用牢固……從外形的美觀到道具的保管、耐用，以及演員佩戴輕便等不同角度出發，董濤山做了許多嘗試。

前幾年陽泉市晉劇團排演意大利著名劇目《圖蘭朵》，去北京請人做盔帽，一打聽價格太貴，只得求助于董濤山。他找來視頻研究，邊看邊畫邊構思，為每個人物量身定做了帽飾。“這小30頂盔帽，我可費心思了，要能表現出劇中人的性格，還要和咱們晉劇里的生旦凈丑聯系起來。我沒念過這洋書啊，可不管哪種劇，這人物性格咱能琢磨透。”就這樣，一個生活在太行山里的老漢，設計出了異域風情劇目的頭飾，博得了滿堂喝彩。

憑借對這門藝術的癡迷，董濤山的作品得到了大家認可，許多劇團紛紛購買他制作的盔帽，年過70的他更加忙碌了。如今，不僅他和老伴堅持做，兒子董會明和兒媳任變琴也加入進來。任變琴不僅跟著老人學習手藝，還利用快手、抖音等平臺搞直播、傳視頻，讓更多人知道這門古老的手藝。董濤山很是欣慰，“我年齡大了，辛苦了一輩子，可趕上了好時代，咱這門手藝不光是要傳下去，還要大發展！”

盔帽制作步驟

盔頭制作要按照劇情和人物的要求設計樣式，用細鐵絲網扎制成頭盔罩子，再繪出各個部件的樣式圖案，把圖樣印在硬紙板上拓板，用刻刀按著圖樣雕刻成型。然后把細鐵絲分別盤在盔帽的合適部位壓平黏好定型，即盤絲和粘紗。之后再美化，經過瀝粉、貼金和點翠，增強盔頭的立體感。前前后后大概要經過20多道工序，而每一道工序的背后還有無數個小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