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味兒

◎ 周國平

在我們的家庭收藏中，有兩件奇怪的棉織物。那曾經是紅睡覺時經常穿的衣服，兩件印花的純棉小布衫，但現在已經面目全非。

從斷了奶開始，啾啾就養成一個習慣，必須咬著紅的衣服才能入睡。漸漸地，她只認這兩件衣服。在咬出許多洞以后，她也知道不能穿了，不再堅持要紅穿，但每天睡前一定把它們抱在懷里。

這兩件小衫啾啾不許別人碰。她還常常跟這兩件小衫交談。一次紅出差，她手里捧著它們不停地說話。我聽見她對一件說“你不好，你要找媽媽，打屁屁”，對另一件說“你好，你是乖寶貝，你不找媽媽”。她想媽媽想得厲害，在用這個方式勸告自己。

啾啾為什么喜歡紅的衣服？她說因為“里面有媽媽的味兒”。她告訴紅：“我喜歡媽媽的味兒，有時候就存在鼻子里，過一會兒再呼出去。”媽媽什么味兒？她說像大蘋果，又香又甜。她還這樣唱贊歌：“媽媽像一棵樹一樣香。”

有一天早晨，她醒來看見我枕著紅平時用的枕頭，立即放聲大哭。我莫名其妙，心中有氣，故意不理她。她知道得罪了我，向紅解釋道：“我不讓爸爸枕你的枕頭，不是不愛他，我怕枕頭有他的味兒，就聞不到你的味兒了。”原來如此！

關于自己的這個癖好，啾啾還提出了理論根據。理論之一：“我喜歡媽媽的味兒，媽媽喜歡我的味兒，每個人都要喜歡一個人的味兒。”理論之二：“對我來說，媽媽是香的，因為我在媽媽肚子里就開始聞了。”倒還能自圓其說。我的理論要簡單得多：感情是睡出來的。

自生下來，啾啾一直和紅睡。我們早就給她準備了兒童床，但她睡兒童床，紅夜里哺乳就必須起床。沒幾天紅便把啾啾轉移到了大床上，我只好讓位，睡到書房里，漸成定局。總之，啾啾一生下來，我就重新變成了“單身漢”，但為了讓啾啾充分享受母愛，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