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占元
(西北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甘肅蘭州 730030)
土司制度是元明清三代統治邊疆少數民族聚集區的重要手段,是由當地少數民族的豪族首領世襲官職,以統治當地少數民族人民的政治制度。甘肅土司制度起源于元朝在甘肅實行的宗王世侯政治,并延續至明清兩代。據《清史稿·職官志》與《土司列傳》的記載可知,清朝在甘肅地區一共有土司四十一家。明朝洪武四年(1371)元安定王脫歡率諸子部落歸順明朝,被明朝安置于連城,封為平番縣莊浪衛的指揮使,后其子鞏他卜世皆、孫失伽(因屢立戰功賜姓為魯,改名魯賢)世襲其位。歷明、清兩朝,至民國二十一年(1932)才正式“改土歸流”,合計五百六十一年,十九世,任廿二個土司。雖然永登魯土司的相關事跡并不見于《明史土司傳》之中,但是四世魯鑒,五世魯麟,六世魯經在《明史》中皆有傳。魯土司為明清鼎革之際,甘肅最為強大的土司之一。史書記載為“河西巨室,推魯氏為最”,其勢力以永登為中心,輻射至周邊的天祝,青海樂都、互助等地。魯土司作為明清兩代統治西北的重要力量,曾對甘青地區的經濟、政治、文化以及民族變遷都產生過重大影響。關于魯氏家譜,明代家譜兩種:《魯氏忠貞錄》三卷(嘉靖年間作)、《魯氏家譜》三卷(萬歷年間作);清代家譜兩種《重修魯氏家譜》三卷(乾隆年間作)、《魯氏世譜》不分卷(道光年間作)。
《永登縣志》載有:“脫歡,韃靼人,故元平章政事,洪武初率部來歸,安插莊浪西山之連城,卒后鞏布失加嗣”,《安多藏族史略》載有:“脫歡,蒙古貴族,闊端屬臣”;《舊通志·資料類編》載有:“脫歡,元裔”;《甘肅民族源流》載有:“脫歡,元裔,成吉思汗太子闊列堅后裔”;《魯氏家譜》記載:“始祖諱脫歡,元世祖之孫也,仁宗皇慶二年,晉爵安定王[1]?!薄逗愉颐晒艩柸恕分杏涊d:“文宗天歷二年(1329 年)封脫歡為安定王”,根據《元史》的記載,安定王脫歡受封于皇慶三年,且為湖廣行省平章政事的脫歡是女真人劉國杰之子,與安定王脫歡為兩人明矣?!对贰ぶT王表》安定王條,安定王脫歡下有安定王朶兒只班[2]。關于朵兒只班,俄藏黑水城文書TK248 中:“朵立只巴安定王位下,計稟軍花名勾當,住至十三日起程,計支二日://正二人//面四斤 酒四升,肉四斤,米四升,雜鈔支一兩//從一人,米二升?!标P于TK248,日本學者赤坂恒明認為,應作于天歷二年之后,由此可知,安定王朵立只巴襲爵應在天歷二年之后,但是《明實錄》:“歧王朵兒只班不奉詔,遁甘肅”,此明顯反映了元末甘肅應存在兩“朵兒只班”。日本學者杉山正明《ふftxiiiのチャ(Ⅰ)(IX)イ家—チュofイ王家の興亡》一文中,因《史集》jāmi?al-tawārīx 與《貴顯世系》 mu?izz al-ansāb 闊列堅系譜中并沒有此拜答罕的記載,但是《貴顯世系》中察合臺庶長子莫赤之子迭克失之下卻又一名為Baidaghan 之人,且《貴顯世系》所載的蒙古王室系譜中,拜答罕(伯)baidaghan 只有此一處,故杉山正明先生認為安定王脫歡之父拜答罕并非如《元史宗室世系表》中所載為闊列堅的后代,而是察合臺之子莫赤的第三子迭克失的兒子[3]。但是,筆者認為安定王脫歡不太可能為魯土司之先祖,原因有兩點:(1)明襲元部落制,襲故元封王轄地或王號設衛,蘭州以西至西寧岐王(弘吉剌部)以今青海西寧附近為根據地,故設岐寧衛,而明安定衛在今新疆地區,距離永登縣過遠;(2)《元史·宗室世表》安定王脫歡下有安定王朶兒只班,安定王脫歡卒于洪武四年前明矣。據此兩條證據,魯土司先祖并非安定王脫歡可蓋棺定論。
王瑛《永登魯土司家族祖源再探討》一文,考證了《經世大典·站赤》中“火兒忽禿”“紅城兒”兩地屬于今永登縣[4],其說甚是,但僅僅根據此條即判斷以永登為根據地的魯土司為弘吉剌部岐王的后代,筆者對此觀點持有幾點不同意見。若魯土司先世為弘吉剌部岐王,那么魯土司又為何于《魯氏家譜》中特意安排其先祖為安定王脫歡,而不是岐王?王繼光先生在其大作《明史·魯鑒傳》一文,認為脫歡為蒙古人,但并非蒙古王族,其說甚是,但是王先生并沒有深入探析其為何附會安定王脫歡一事。《明實錄》卷一百三十一洪武十三年五月壬寅條:“都督濮英兵至白城,獲故元豳王亦憐真及其部屬一千四百人,金印一。”;卷一百三十二七月甲辰條:“都督濮英兵至苦峪,獲故元省哥失里王、阿者失里王之母、妻及其家屬,斬部下阿哈撒答等八十余人,遂還兵肅州?!?,關于白城,根據《元史》卷三十九《順帝紀二》至元二年(1336)歲末云:“以甘肅行省白城子屯田之地賜宗王喃忽里?!保瑧獮獒偻醯挠韮禾?,在肅州東北一百二十里(今金塔縣綠洲),從此兩條來看在洪武十四年(1381)前,察合臺后王出伯豳王家族已受重創。因此洪武三年(1370)沈兒峪之戰很有可能豳王亦出兵助擴廓帖木兒。沈兒峪之戰后,明軍迅速西進,元朝潰軍多投降明軍,一世魯土司很可能就是此時被明軍擊潰的察合臺后王軍中的低級將領,且與安定王家族有一定的淵源關系,因此才故意附會為安定王脫歡之后。魯土司自洪武四年(1371)一世脫歡歸附,洪武八年(1375),從沐英征河西酋尕爾只巴,大破其眾,因目疾未還京敘功,生前并未受職。朝廷授其長子阿實篤為百戶長,供職于岐寧衛。洪武十年(1377),阿實篤由蘭州衛改調莊浪衛,與母馬氏擒達官擢只,明政府封長子阿實篤“治第連城,建樓七楹”,開始連城的統治?!遏斒霞易V》記載洪武十一年誥敕:“爾鞏布失杰久居西土乃能委心效順,今授以昭信校尉,岐寧衛管軍百戶[5]?!惫P者認為,此“西土”極可能指察合臺后王所居的哈密、肅州一帶。綜上所述,筆者認為一世魯土司初為察合臺后王向擴廓帖木兒派遣之援軍,在沈兒峪之戰被明軍擊潰后,游蕩于今永登一帶,洪武四年,明朝對今蘭州一帶的控制力增強后,一世魯土司才不得不降明。且洪武五年,馮勝西征后并沒有立刻實現對甘肅的完全掌握,而是采用了先青海后甘肅的策略,明朝在洪武二十六年才最終確立了在河西走廊的統治,在此過程中來降的諸如魯土司等蒙古力量,互相牽扯,共同構成了明朝在河西統治的合力。
那么,為何察合臺后王的降將會被安置于弘吉剌部岐王的勢力范圍內呢?筆者認為原因有二:(1)洪武四年(1371)明朝并不及察合臺后王的根據地肅州、哈密等地,甘肅水草豐美適合安置蒙古降眾的地區除了河西之外,僅有弘吉剌部岐王的勢力范圍(天??h一帶);(2)弘吉剌部岐王身份尊貴,為成吉思汗妻父德薛禪(薛特禪)后裔,世代與元朝皇室聯姻,弘吉剌部德薛禪家族世代皆駙馬,其家族曾被封三個稱號:寧濮郡王、濮陽王、岐王,其封王簡稱為河北諸王。且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為元帝鞍前馬后鎮壓元末農民起義(松田孝一《紅巾の亂初期陜西元朝軍の全容》[6]),對于此一族的動向,明政府亦很重視。永登作為弘吉剌部岐王南、北兩大草場的通道,對弘吉剌部岐王相當重要,明廷將魯土司安置于此極有可能是有遏制弘吉剌部岐王舊勢力的意思。王繼光先生在《安多藏區土司家族族譜輯錄研究》一文,分析《魯氏家譜》中關于岐寧衛軍隊構成的信息,因朵兒只班反復無常,故岐寧衛采取了混編的模式,也就是說,抽調附近諸衛所的明軍前往混編[1]55。周松《軍衛建置與明洪武朝的西北經略》一文認為:“洪武初,鞏卜失杰(加)降明后,大約駐扎在今蘭州市紅古區境內。此時由蘭州衛調往岐寧衛,自然是為了稀釋岐王集團的部眾數量[7]。”郭永利在《甘肅永登魯土司家族的始祖及其家族的辯正》中從魯光祖的《魯氏家譜》及魯璠《魯氏家譜》的一份敕諭的年代得出魯氏家族率眾歸附者是鞏布失杰,并非始祖脫歡,指出攀附始祖脫歡具有有意附會之辭[8]。無論一世魯土司為脫歡,或是鞏布失杰,其人活動于永登一帶,并為魯土司數百年之業奠定了基礎是毋庸置疑的。
魯土司作為明、清時期,活躍在中國西北的一股重要的力量,為穩定邊疆,團結各族人民,發展邊疆經濟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其先世很有可能為洪武三年沈兒峪之戰后,落草為寇的察合臺后王軍中的低級軍官,而且,可能與察合臺庶長子莫赤有某種血緣關系。明朝將一世魯土司安置于今蘭州紅古區一帶,后為分化岐王朵兒只班的力量,而調任岐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