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辭（組詩）

崔 宇

在人間

駝背的羊羔，無家的風(fēng)

阿斯哈圖風(fēng)干的石頭

白雪下，再次枯黃的草原

母親說我

心里裝著生銹的斧頭

等待打磨

緬懷

我強迫黃土

裝著父親、奶奶

乃至祖輩

一想到無情的鐵，冰冷的

裝不下它們，或者自己

就像卡住咽喉

一聲的嘆氣

摘星星

夜空有許多不知名的星星

我概括了一下

昨天與明天

我聽見

它劃過天際的聲響

與不知名的世人一樣

埋在大地

比麥子矮了一節(jié)

所能看見的都矮了一節(jié)

矮了一節(jié)的有屋中的仙人掌

池塘的荷花

空中白鴿飛過，開始歸圈

秋日的麥稈，佝僂的母親

還有二十多少歲就斷腿

和他八十幾歲種菜的身體

都矮過翻越院墻的夕陽

磨斧頭

他坐在院子

把不會彎曲的那條腿

架在青石上

開始在青石上磨斧頭

一舀清水，斧頭在吶喊

剝皮，流血

斧刃順著他那條直腿

反復(fù)，拉鋸

我看見

他在青石上磨自己

銹透的倔強

墻上的掛鐘切割著時間

經(jīng)過這里的風(fēng)，院子里的韭菜

依次變矮依次生長

生銹的斧，銹透的石

院子里的菜缸，

黃狗身上的鐵鏈和果樹

還有我認識

那瘸腿，脫離世俗

愛恨的老頭

夢里的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的河水用身體托著沙啞

漸行漸遠

泥濘道路深埋

指向村外的腳印

每一滴河水都有記憶

燕雀，孩子的臉

洗衣的姑娘如今靠在磨盤

打理生計

漸行漸遠的河水

奔騰，叫喊著

把矮過身體的故鄉(xiāng)深深地

和黃土混合，再次剝奪身體

僅存的一聲嘆息

黃土梁

爺爺沿著黃土梁接回

正是花季的奶奶，送走

成家的父親

黃土梁

父親折返回來時

送回脫離苦難的爺爺

又送回逃避病痛的奶奶

之后

我又經(jīng)過黃土梁

送回離世的父親

走熟的梁子，走爛的路

刮過無數(shù)次倦了的北風(fēng)

燕雀還是那只

去年一樣飛到這的燕雀

黃土梁

終將有一天

我會沿著黃土梁

回來，不再離去

母親詞

母親的屋里擺設(shè)很少

正對窗戶有面鏡子

鏡子很大，落地

可以照到腳面，屋外

太陽升起的時候會晃出金光

鏡框上左邊是父親的照片

右邊是佛祖的畫像

中間有幾頁經(jīng)文

我常看到母親對鏡子

發(fā)呆，言語，我聽不懂

她每日依舊重復(fù)

我仔細觀察母親的眼神

或許對面的

聽懂，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