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 子（組詩）

弓 車

六月的金礦

請給我鐮，彎月形的，這個月不要有滿月

請給我砍刀，帶著血跡和銹痕的

給我斧頭，給我鐵锨刃上的疼

給我一滴汗水里的江山、美人和詩篇

我不需要鉆探器械，不需要挖掘機

我的巷道是聲道，一曲搖滾正在G大調上

化為我的喉結，被我哽咽住的

我不自量力地認為是這平原上的最高峰了

但我只要平視或俯視，起立再蹲下

我只要伸出手，點燃火，用最小的欲望

鐵匠的風箱就是大地的肺

風箱里有大鳥扇動翅膀，百萬只布谷

飛出來，將火吹旺，將我淬煉成黃金

麥子呼痛時，我已無知覺，如脫落的麥粒

黃金海

一定有千萬支銅號，拋入在這黃金海中融化

一定有萬萬把小提琴，化為了這黃金海的波濤

放羊的人，你把一朵朵白云趕進去

也把我這不會游泳的人趕進去

不用甩動鞭子，這雷電，這風和雨已暫停了

只有布谷將我的心跳，四粒一行地拋入這黃金海

即刻被淹沒無蹤，即刻被裹挾進一朵浪花

在六月的熱風中跌倒，起來，起來，再跌倒

于此我看到了，看到了這樣的真相

針尖上站不了幾個天使，麥芒上可以站

一波浪涌來，天使會跌倒，跌倒在我懷里

這一會兒我已擁有了幾千個，我這不會戀愛的人

不會冶煉黃金的俗子，不會點石成金的無能之輩

卻如此輕易地就成了黃金海的趕海人、弄潮兒

千萬支銅號我要一一地吹，萬萬把提琴

一一地拉

此時我不能上岸，上岸就會干枯，此時我是

成為人之前的單細胞生物，沒有手，沒有腳

只有鰭，以及一顆麥子的心臟、剛剛睜開的

眼睛

讓我們一起去看麥子

來，親愛的，讓我們去看麥子

你肯定聽到了，初夏的風昨夜喚我們了

喚我們一起去愛撫麥子們

當然，我們不能以粗陋的人類的形象去

可以讓瓢蟲背著，讓它背上的七顆星

暫時變成九顆

這是早晨，我們最好一步留下一顆露珠

我要身著青衫，讓麥子感到平靜

你要身穿一襲白裙，是滿目綠意里的仙子

你睜大明眸，綠色就涌入你的秋波

我則半瞇起眼睛，瞳仁變成兩粒新麥

要小心些，不要踩了它們的腳

不要折斷它們的手臂，不要撕破它們的

衣衫。慢下來，你伸出兩只手去

讓它們誤以為是兩只蝴蝶

剛剛破繭而出的……停下，聽，親愛的

多少條河流正在它們的身體流動

麥子正值灌漿期，此刻我的手臂也綠了

來，親愛的，讓我用手臂末端

提前變黃、變硬的十根麥芒

抱住潔白如玉的你，你驀然間粉碎了

愛情，面粉一樣灑我一身

新麥

我在秋風里替你們喝醉了酒

我在西河邊，被0.1級的西風輕輕一推

跌倒在地，與蚱蜢、四腳蛇、瓢蟲

歃血為盟，不讓它們回家，我也不回家

我不能再穿衣服，我不會再請裁縫

我一身新綠呀，就必須跟你們一模一樣

我在你們身體的塤里、洞簫里、琵琶里

取來粒粒音符，我其實不懂音韻

如同我預支了你們的黃金但不知如何花

竊取了翡翠、珍珠，卻不知如何用

扶起我吧，我身子輕若一根碾過后的麥秸

我已年過半百，我的雙手當然是十根麥芒

夏天，我的睫毛是麥芒

是的，太陽看到的，我也看到了

播種者走進一扇扇緊鎖的金色大門

我們腳下全是無用的鑰匙和密碼

蝴蝶、蜜蜂看到的，我也看到了

無盡的大海，波浪翻卷的筋骨

葉脈里有大過銀河的河流、三角洲

時光看到的，我也看到了

每一株莊稼上站著一個天使

他不挖掘，他埋下無數的翡翠和珍珠

牧神看到的，我也看到了

風，一級、二級的，留下了指紋

十級的，吹旺了煉金術士的烈火，和

我看破天地、看破愛的真相的欲望

對，夏天，我的睫毛是麥芒

我要保持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千萬顆、億萬粒瞳仁，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