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惠
(上海師范大學哲學與法政學院,上海 200030)
“自由”思想在我國的提出,最早可追溯到莊子《逍遙游》中:“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呼待哉!”[1]在莊子看來,自由是不依靠任何條件,不受任何限制,在無窮的天地之間自由行動。在經歷了幾千年制度變幻的今天再提起自由,其內涵已截然不同。中國語境中的自由擁有自身的現代性,主要是指在馬克思主義指導和社會主義制度保障條件下的自由。誠然,絕對的自由目前還不存在,但在排除社會消極影響的條件下,相對的自由是不應繼續被分割的。本文現就“三種自由”的向度與邊界作一探討。
人格主要依托于個體,個體可分為身體與精神兩方面,但無論是肉身還是精神,都不能脫離現實的人。馬克思認為“人格脫離了人,自然就是一個抽象”[2],人格必須依靠主體的人才得以具體呈現。拋開任何人格權意義上的法律意義,單純從主體角度,人格更貼近于我們日常所說的“人”。對個體——人而言,自由指的是其對自我生存空間的爭取、希望與要求,同時也指其實現個人意志的空間。關于自由的現代性表述,當代馬克思主義者研究頗多,馮契在《中國近代哲學的革命進程》中指出:“從正面講,即從人類追求的目標來說,自由就是要建立理想的‘自由王國’和養成理想的自由人格,達到合乎人性的真、善、美統一境界[3]。”并將人的自由問題分為三方面進行論述,分別是“社會理想”“人生理想”及“人性理論與價值學說”。在人格自由方面,馮契所論述的這三個角度也符合如今人格自由的向度。
首先,中國始終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因此,我國目前的社會共同理想仍然是《共產黨宣言》中言明的未來共產主義社會原則:“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4]。”為實現該目標,我國制定了諸多法律條文來保障人權:如1982 年憲法中全面系統規定了全體人民享有廣泛的人身人格權利、財產權利、政治權利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此后,由于改革開放的發展與需要,中國五次修改憲法加強人權的地位;2004 年,確立“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原則;2017 年,明確提出“加強人權法治保障,保證人民依法享有廣泛權利和自由”[5],從戰略層面鞏固了人權事業的重要地位。此外,我國憲法確認了公民人格權。黨的十九大再次強調保護人民人身權、財產權、人格權,從法律上保護公民的人格尊嚴。在自由保護方面,憲法明確規定了中國公民具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宗教信仰自由,人身自由,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受法律保護等自由權利。這與馮契對中國社會的政治設想不謀而合:持續推進政治民主化,加強法治建設,率先在法治角度達成自由人格實現的基礎條件。可以說,從制度確立與法律保障角度講,我們正在追求與保障人格自由的道路上前進。
其次,在人生理想方面,馮契對魯迅描繪的自由人格理想狀態表示了向往,這一狀態的首要目標就是將知識平民化。實現這一目標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而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理想人格及自由人格平民化的第一步,是將高達80%的文盲率降下來。為了達成這一目標,新中國成立初期,祁建華創造的“速成識字法”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在當時的解放軍文化大練兵中被毛澤東主席稱為“名副其實的識字專家”。1956年至1958 年,漢字逐步簡化與普通話的推廣并行,漢語拼音方案發布,使中國的知識平民化得以初步實現。1964 年,我國15 歲以上文盲人口降至總人口的52%,終于初步完成了早在1945 年毛澤東主席在《論聯合政府》中提出的新中國重要工作——從80%的人口中掃除文盲。1994 年,在全國范圍內普及的九年義務教育,開始逐步改善辦學條件,并將實行正規教育與非正規教育相結合。2006 年,我國明確了義務教育費用由國家財政保障,使人民初等教育全面轉向了政府教育。經過這一系列改革,道德自覺在更多人的身上得以體現,自由人格平民化取得了顯著的成效。
另外,在人性理論和價值方面,馮契認為自由是理想化為現實。但人的自由價值理論的探索是尚未被總結的,并且將人的自由問題歸結到人的本質或人性的理論是有偏差的。在新中國成立初期,馬克思主義者將人的自由具體化、領域化、對象化為社會實踐。實然,這在當時已經是超越的人性及自由觀念了,但發展到今天,平面化的自由顯然已經不能滿足大眾的需要,自由需要更多個性化的定義,這也是人作為精神主體的新要求。
市場是商品交換順利進行的條件,是商品流通領域一切商品交換活動的總和。市場的發展是社會經濟發展的基石,經濟發展也是自由的現實保障。市場自由主要指在價格競爭中,市場本身包括其所有交換者在內所擁有的自主權程度。在某種程度上講,市場一詞內置著自由的含義,市場自由一詞是對市場自主性概念的進一步加深。在社會經濟發展狀態下,市場自由以自由市場的能動建構為主要體現方式。
市場自由包含著兩層意蘊:第一,它是社會分工和商品經濟發展的必然要求,商品能夠自由生產、自由交換,受價值規律自然調節,此時貨幣根據個人意志流通。這包含著目前大多數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市場經濟,原則為“少政府多市場”。第二,從倫理角度講,市場自由主要指人與人的交互合作,自覺建構公平正義的社會秩序與商業道德準則。在這個領域中,既有孟德斯鳩的商業美德觀點,也有馬克思對市場自由的批判闡發。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引用托·約·登寧的話指出:“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資本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資本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4]。盡管馬克思認為市場自由樣態下形成的秩序、準則與利潤掛鉤,但西方歷史上印第安人種族滅絕與黑奴買賣、高利潤下形成的道德淪喪,并不是市場自由的正常表現,而是市場自由的異化。
“市場自由”一詞本身對于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中國來說,是一個創造性的存在。將視角切近于當下,中國人在市場中建構規則的能動創造,使市場自由擁有了明確界限和切實可行的實踐方案。隨著社會的發展與進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具體運用也在逐步發展完善。2020 年新型冠狀病毒肆虐中國,人們又再次思考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強大生命力。此次中國對于疫情的非凡應對又為人們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增添了信心。例如在此次疫情中,作為制定我國市場自由界限的組織機構,市場監管總局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市場價格監督方面,它及時開展口罩及價格專項檢查等,快速有效地穩定了生活必需品的價格,對防疫用品、民生用品等監管力度明顯增強,取得了預期的成效。誠然,重大災害下的管控與調節有利于市場的穩定,但這并不意味著市場自由的缺乏,中國的廣闊市場依靠市場監督享有充分的市場自由,從而成為世界最大的“蛋糕”。
如果說目前中國仍然擁有可觀的市場自由紅利,那么最具代表性的是線上電商平臺。線上平臺是中國新興的公共社會購買平臺,是市場經濟繁榮的進一步發展。互聯網將中國的市場分為“線上”與“線下”,目前國家已經通過立法管控線上市場,以保障用戶可以在商品交換過程中體驗自由。市場是人口、 購買力及購買欲望的總和,這一點在電商平臺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在實體市場中,消費者往往會對商品進行對比參考,會“三思而后行”。但是電商平臺能擴大用戶的接觸面,人們將視野從生活小商場投向擁有商品服務、金融、勞務、技術、信息、房地產、文化、旅游等方面的大市場體系,這在無形中刺激了人們的購買欲望,同時提升購買力。并且,在這一市場中,人們無須現實砍價,也不會“強買強賣”,從而形成你情我愿、貨比三家的良性購買市場,可以說,電商市場更接近于市場自由的樣態。目前,中國政府從多方面出臺政策鼓勵電商發展,促進了城鄉市場一體化,也有利于加強鄉鎮的基礎設施建設。當然,目前電商發展的繁榮也讓人肯定,市場自由是目前發展環境下不能放棄的重要環節。
思想自由是每個自然人都擁有的自身權利。古往今來的哲學家們都曾試圖定義自由的概念、尋求自由的確定表現方式,這些都需要一個“思想自由”的前提。人天性擁有思想的能力,在思維領域,人具有完全的自由選擇權。從人類整體性角度來講,思想自由會受到外界信息影響:信息的深度、廣度、真實性、傳播方式、內容、途徑等都會在某種程度上對人的思想自由產生積極或消極的影響。盡管如此,無論文藝作品還是思想創造,都不應受到過多限制與規定。否則很難生產出震撼人心的文化思想作品,甚至可能阻礙社會探索的進步。例如漢代訓詁考據發達而思想缺少進步,今文經學著重附會經典來迎合政治需要,反而轄制了自身的發展,致使此后的訓詁學一脈主要繼承自古文經學。
在傳統社會領域,對思想自由產生消極影響的原因主要為傳統政治權力的影響與信息傳播技術的限制。傳統社會的政治權力多為自上而下的控制體系,權力主體相對集中于社會上層。對于思想自由的控制遠大于對思想自由的提倡和鼓勵。在很多情況下,人們并沒有發覺自身自由權利被侵犯,但事實上思想自由一直處于嚴密的鉗制之下。這與上層統治者的政策有很大關系。在傳統社會中,無論中西,權利主體都為自身權力制造合法性。對合法性的鼓吹,作用于社會群體大多包含兩種途徑:一是制造絕對權威的精神寄托實體,如上帝、天等;二是向下“愚民”,以嚴酷法令禁錮民眾的理性反思和追問的思想自由。這兩種途徑能夠達成目標,很大程度上與信息的傳播困難有關系。傳統社會信息遭到上層統治者的壟斷,傳播周期長,人們生活狀態閉塞單一導致信息接收困難,地域、經濟的差異也很大程度上阻礙信息傳播。因此,在傳統社會中,思想自由受到的局限性較大。
在現代社會,由于政治體系與信息傳播途徑的變化,思想自由的程度和廣度逐漸加深。首先,政治權力與治理體系逐漸向民主化轉變,權力主體將自由的價值追求置于很高的位置。如民主政治在現代政治形態中占主體地位,近代民主國家模式產生后,個體參與政治的權利意識逐漸覺醒,對政治參與度的要求越來越高。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也是思想自由在政治秩序中的一種體現。其次,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也是思想自由的廣度得以拓展的重要原因。互聯網、大眾媒體、自媒體等方便快捷的工具縮短了信息傳播周期、拓寬了人們的思想視野與信息接收渠道。知識平民化為人們接收直觀信息提供了便利,人們初步實現了信息共享、信息創造的思想自由。
雖然現代社會能借助政治秩序的轉變與信息技術的提高,為思想自由的實現提供條件,但思想自由的具體表現情況不容樂觀。思想自由是個體內在的、具有高度獨立性的一種自由形態。具體到信息接受層面,當下社會,個體應該提高自身的道德善惡是非判斷與分辨信息的能力。如即使是康德自由意志的實現,也需要其與善良意志相同一。在信息技術為信息自由提供方便之余,也帶來了一些社會問題。這點在新聞、媒體的傳播上表現相對明顯。如自媒體由于準入門檻較低,導致碎片化信息和無用、誤導信息較多,對民眾的價值觀和思想自由造成負面影響。部分新聞媒體也因此會進行一些博人眼球的、違反公序良俗的不道德信息操作來提升影響力或知名度,進而加速、擴展其傳播廣度和熱度。在這一點上,為互聯網信息自由確定邊界就顯得十分必要。回望人們接觸互聯網文化的點滴,曾經人們將互聯網視為洪水猛獸,又進而到包羅萬象,正是不斷確認和修正思想自由的向度與邊界的發展結果。事實上,在信息大面積碎片化的今天,社會大眾正逐步走向“矮人觀場”的困境,這一嚴肅局面應當引起關注思想自由的哲學工作者的重視。因此,在社會群體缺少分辨信息的能力時,上層政權機構的藝術把控與有效監管就顯得極為迫切。盡管社會上也有言論認為這種管控在某種程度上也縮減了表現思想自由的渠道,但從社會整體出發,個體素質與道德自覺性的培養仍有待逐步落實。也就是說,對互聯網進行科學管控是有利于遏制互聯網亂象的,此即思想自由在互聯網信息時代的題中應有之義。
人格自由在道德教育與知識普及中逐漸豐富;市場自由在保證活力下被適當監管;思想自由的邊界也有類似的朝向。馮契說:“政治上的自由概念與哲學上的自由概念雖有差別,但兩者又是密切相聯系著的[3]。”理想的自由人格是我們畢生的追求,真善美是我們永恒的向往。盡管我們用大量的法律條文來維護社會理想,用教育來豐富人格,提升道德水平與政治能力等來保障自由。但是,自由的實現是一個不斷演進的過程,我們在這條路上還要走很久。